沖下樓梯的瞬間,天旋地轉。
沈鏡的身體像是被掏空了,大腦中那根被強行繃斷的弦依舊在嗡嗡作響,帶來陣陣反胃的惡心感。他扶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鐵銹味的鼻血順著人中滑落,滴在他的嘴唇上,咸腥無比。
他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身后那道由謊言制造的屏障能撐多久,他完全沒底。
樓梯并不長,大概只有二十多級臺階。他踉踉蹌蹌地沖到底部,眼前豁然開朗。
這里似乎是療養院的中央大廳。
空間比樓上的走廊要開闊許多,挑高的天花板上懸掛著一盞巨大的、積滿灰塵的水晶吊燈,但它早已熄滅,唯一的光源來自大廳一側幾扇被木板釘死的落地窗,慘白的月光從木板的縫隙中擠進來,在地面上投下幾道狹長而詭異的光斑。
大廳中央是一個干涸的噴泉,四周散落著幾排東倒西歪的長椅。正對著樓梯口的,是一個寬大的接待臺,后面是一排排格子柜,像極了老舊旅館的前臺。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塵封已久的霉味,混合著他自己帶下來的、那股淡淡的焦糊氣。
這里暫時是安全的。
沈鏡迅速做出判斷,他貓著腰,用最快的速度沖到接待臺后面,將自己龐大的身軀縮在柜臺的陰影里。
背后緊貼著冰冷的木柜,他才終于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他靠著柜子,緩緩滑坐在地,劇烈跳動的心臟稍微平復了一些。
“呼……呼……”
他閉上眼,開始強迫自己復盤剛才發生的一切。
從一開始的“門沒有鎖”,到剛才的“高壓蒸汽管道”。
兩次了。
兩次將一個“謊言”變成了“真實”。
第一次,只是一個微小的、概念上的改變,代價是劇烈的頭痛。
第二次,他編織了一個更復雜、更宏大、威力也更驚人的謊言,代價則是幾乎讓他昏厥的劇痛和不受控制的鼻血。
他隱約明白了。
這是一種能力,一種以精神或者說理智為代價,在小范圍內、短時間內扭曲現實的能力。
用一個“謊言”作為錨,拋入現實的海洋,然后用自己的精神力作為纜繩,強行將現實這條大船拉向“錨”所在的位置。
這個比喻很粗糙,但很形象。
同時,他也意識到了這項能力的巨大限制。
首先,是“錨”的合理性。他不能憑空把空氣變成墻壁,但他能讓一扇“本就可以開關”的門打開。他不能憑空制造蒸汽,但他能讓一根“看起來像管道”的鐵管噴出蒸汽。他的謊言,必須基于一個模糊的、可以被曲解的“現實基礎”。謊言距離現實越遠,所需要付出的“纜繩”——也就是他的精神力,就越多,代價也越大。
其次,是反噬。這種強行扭曲現實的行為,必然會遭到世界本身的修正,這種修正體現在自己身上,就是那難以忍受的痛苦和身體損傷。
這是一把雙刃劍,一把能傷敵,也極易自傷的絕世兇器。
就在沈鏡沉思之際,一個冰冷的聲音再次在他腦海中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索。
【警告:‘歸序者’7734號,你的理智值已跌落至68%,出現輕度感知扭曲風險,請謹慎使用天賦能力。】
理智值?
沈鏡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這就是對自己精神狀態的量化數據。滿值應該是100%,剛才那一下威力巨大的謊言,直接消耗了他近三分之一的“藍條”?
這個代價,比他想象的還要沉重。
與此同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大廳入口處那面掛著巨大時鐘的墻壁上,一個原本不存在的血色倒計時,正同步浮現。
【00:10:41】
只剩下最后十分鐘了!
他必須在十分鐘內找到離開這棟大樓的方法!
沈鏡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從接待臺后站起來,一陣輕微的、刻意壓低了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
不是“院長”!
“院長”的腳步聲沉重如鼓,而這個聲音,輕巧、迅捷,帶著人類特有的節奏。
是那個光頭壯漢!
沈鏡瞬間屏住了呼吸,將身體更深地藏進陰影里,只從柜臺的縫隙中露出一只眼睛,警惕地觀察著。
光頭壯漢顯然也受了不小的驚嚇,他渾身緊繃,像一只受驚的獵豹,小心翼翼地探查著大廳的環境。當確認“院長”沒有跟下來后,他才松了口氣,但目光依舊銳利如刀,掃視著每一個可能的藏身之處。
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沈鏡藏身的接待臺。
“出來吧,朋友。”光頭壯漢的聲音沙啞而低沉,“我看見你了。那蒸汽是你搞出來的吧?有這種本事,沒必要躲躲藏藏的。”
被發現了。
沈鏡沒有立刻起身,大腦飛速盤算著。對方是敵是友?從他之前拋棄那個眼鏡年輕人的行為來看,他絕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同樣,他似乎也遵循著某種“利益至上”的原則。
自己剛才展現出的能力,對他來說,是有價值的。
想到這里,沈鏡緩緩地從接待臺后站了起來,雙手舉起,做出一個并無惡意的手勢。他臉上的血跡還沒干,在慘白的月光下顯得有些猙獰。
“別緊張,”沈鏡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我沒有惡意。”
光頭壯漢看到他臉上的血,眼神微微一凝,隨即露出一絲了然。他上下打量了沈鏡一番,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齒:“小子,可以啊。第一次進本,就能自己開門,還敢跟‘BOSS’硬剛一下,是個人才。叫我阿刀,道上的朋友給面子。”
“沈鏡。”沈鏡報上自己的名字,言簡意賅。
“沈鏡?”阿刀點點頭,算是記下了,“看你這樣子,是覺醒了精神類的天賦?代價不小吧?”
他果然知道很多。
沈鏡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那東西又是什么?”
“看來你真是個純新人。”阿刀似乎徹底放下了戒心,靠在一張長椅上,從口袋里摸出一根只剩半截的煙,但并沒點燃,只是叼在嘴里,“長話短說,我們這種被選中進來的人,自稱‘歸序者’。這里是試煉世界,或者叫‘副本’。我們的任務,就是完成系統發布的指令,活下去,然后回到一個叫‘空間’的地方。”
“那個怪物,就是這個副本的BOSS,我們一般叫它‘污染源’或者‘異常體’。”阿刀的眼神變得凝重起來,“每一個副本世界,都是一個被‘污染’了的、出了錯的世界。而這些‘污染源’,就是錯誤的根源。我們的任務,要么是修正錯誤,要么是清除它們,要么……就是像現在這樣,在它們手下逃命。”
歸序者……污染源……
簡單的幾個詞,為沈鏡揭開了一個瘋狂世界的一角。
“為什么是我們?”沈鏡問出了關鍵。
“誰知道?可能是隨機的,也可能是我們身上有什么特質。”阿刀無所謂地聳聳肩,“想這些沒用,活下去才是真的。活過試煉,你就能得到‘初始積分’,可以在空間里強化自己,購買裝備和能力。然后,迎接下一次的副本。要么在副本里死掉,要么……就一直變強,直到我們能揭開這一切的真相。”
他的話語中,透著一種久經生死的麻木與滄桑。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一陣若有若無的、仿佛來自遙遠深處的哭泣聲,忽然飄進了大廳。
那哭聲很輕,像是一個小女孩在獨自啜泣,充滿了悲傷與無助,讓人聞之心碎。
沈鏡的眉頭瞬間皺起。
然而,身邊的阿刀,在聽到這哭聲的瞬間,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那種恐懼,甚至比他之前面對“院長”時還要強烈!
“媽的!怎么把這東西給忘了!”他猛地從長椅上彈起來,一把抓住沈鏡的胳膊,壓低聲音怒吼道,“別聽!千萬別聽那個聲音!捂住耳朵!”
他的反應太過激烈,讓沈鏡也心頭一緊。
“那是什么?”
“是另一個‘污染源’!”阿刀的牙齒在打顫,眼神里滿是驚恐,“比‘院長’更麻煩的東西!‘院長’是要捅死你,你還能跑,還能躲!但這‘哭聲’,是規則殺!一旦你聽進去了,被它‘判定’了,就死定了!誰也救不了你!”
話音未落,那哭聲仿佛穿透了空間的阻隔,變得更加清晰,更加凄切,直接在兩人的腦海中響起。
嗚……媽媽……我好冷……你能……抱抱我嗎……
隨著哭聲的侵入,大廳內的溫度驟然下降,一層白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墻角開始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