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沈策微微皺眉,正要問話,卻見那人張嘴朝自己吐出一口血來。
他登時黑著臉拂袖遮掩,不想還是有一口血沫子噴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被血沫子濺到的手背有些許的刺痛,沈策嫌惡得不行,一腳狠狠踹在這廝身上——
“想死是吧,老子成全你!阿開,把他帶回黑甲衛大營,重刑伺候!”
“喏!”
沈開上前兩步將這人一把拎起來,忽然感覺不大對勁,側頭看過去,見他嘴角淌出一口黑血,頓時面色一變:“少主公,此子咬毒自盡了!”
話音落下,又有一批刺客從密林中現身,將沈策一行人團團圍住——
這些人穿著打扮與剛才這一批相差無幾,很明顯是他們的馳援。
許是飲多了酒,沈策竟覺得自己有些頭暈腦脹的,甩了甩腦袋,穩坐馬背之上,啞著嗓子開口:“黑甲衛聽令,留一活口帶回去審問,其余刺客就地格殺。”
“喏!”
說罷便帶著黑甲衛再度與他們纏斗起來。
沈策打著打著,漸漸覺得力不從心,一股子難言的感覺自腹部蔓延,眼前慢慢變得花白一片,看人不清。
又一槍挑飛一個人,沈策再也支撐不住,倏地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少主公!”
兄弟倆一直注意著沈策的動靜,見他摔下馬背半天不起來,兩人頓時變了臉色,提著劍跑過去一個護著一個將其攙扶起來。
“少主公……您的手……”沈關攙扶起沈策,低頭看見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頓時睜圓了眼睛。
沈策垂眸,自己那剛才被血沫子濺到的手背,此時已經發黑了,表皮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敗,密密麻麻的小孔好似生了蟲似的,鉆心難言,又疼又麻。
“原是毒啊……倒是小瞧了這幫人——”他勾唇笑了笑,晃了晃身子,張嘴竟是嘔出一口血來。
“少主公!”沈關再次面色一變,緊緊攙扶著沈策,壓低聲音,“少主公您撐住,屬下這便率人拼死護您回王畿!”
“不必驚慌……”嘔出一口血后沈策的聲音一下子虛弱了很多,隨意抹掉嘴角沫子,他死死盯著這群將自己和黑甲衛團團圍住的黑衣刺客,慢吞吞道,
“這些人的目標,并非我等。”
剛才他和這些人交手,能明顯感覺得到這些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死士,一個個武功高強。
但他們并未用盡全力,尤其是和他對打時,一個個斂了力道,連武器都不曾使上,上來挨他的揍,就特么鬧著玩一樣。
再根據剛才那人的話,沈策基本可以斷定這些刺客的目標不是他。
他們要殺的另有其人。
可是是誰呢。
他們如何想到對他下手呢。
沈策有點煩,此時腦子已經拎不清了,整個身子的力道都靠在了沈關身上。
對峙時,沈開握死了手里的劍,冷冷盯著面前的刺客們——
“我主乃天子近臣平康侯,你等好大的膽子,敢在王畿外郊行刺天子重臣!不怕滿門抄斬嗎!”
“誰說我等殺的是他!”其中一人哂笑,“要殺之人,馬上便要來了。”
到底是誰。
幾人面面相覷,唯有沈策皺起了眉,心里甚至隱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難道是……
小須臾,一片馬蹄聲朝此處急速奔來——
那是姍姍而來的黑甲衛。
而為首之人一襲紅裘,手提長燈,墨發飛揚。
在看清來人的那一剎,沈策渾身一顫,聯想到他們的話,頓時睜大眼睛,推開沈關朝對方大聲吼道——
“謝安瀾!走!快走!”
“謝安瀾果然來了,當真是夫妻伉儷情深。主上有令,只殺謝安瀾!弟兄們上!”那人不再圍著已經中了毒的沈策,立刻帶著人朝謝安瀾圍去。
馬背上的女娘疾馳而來,垂眸瞥了一眼朝自己沖來的人,以迅雷之勢騰出另一只手拔出掛在腰間的那柄軟劍,夾緊馬腹便沖了上去。
那柄劍常年供在道觀,兩世以來第一次被她拿到外頭,本只想留作紀念。
如今卻染了鮮血。
不過是為了沈策,倒也無妨了。
她本便欠他的。
那看著弱不禁風的小女娘似有破竹之勢,以一人之力硬生生砍殺出一條血路,沖進黑甲衛中,沖著沈策伸出了手——
“沈元洲,上馬,我帶你回家。”
很多年以后,沈策老態龍鐘了,都記得這一幕。
那年滿山積雪,她鮮衣怒馬,踏月而來。
馬背上的她朝自己堅定不移地伸出手,說要帶他回家。
回家……
多少年了,誰對他說過回家這兩個字眼。
沈策忽然紅了眼睛,下意識伸出手,便被謝安瀾拽上馬背,帶著他調轉馬頭朝王畿趕去。
刺客們本在與黑甲衛纏斗,瞥見謝安瀾帶人走了,頓時吹了口哨,于是又有一批埋伏的人從山上跑出來追著謝安瀾而去。
沈關和沈開見狀,忙不迭揮劍斬了面前的刺客,搶了馬匹也跟了上去。
刺客里頭有個騎射一絕的,張弓搭弦,竟射傷了照夜玉獅子。
馬兒一個趔趄翻了跟頭,連帶著背上兩人也一并狼狽地摔倒在地上。
謝安瀾立刻扶著沈策起來,舉著被血液浸染的軟劍死死盯著面前將自己包圍起來的刺客。
彼時,沈策一陣反胃,張嘴猛地嘔出一口黑血。
謝安瀾瞳孔一縮,這才注意到他手背黑了一大塊,都要被毒素腐蝕完了。
其中一人刺客冷冷開口:“謝安瀾,沈策中了劇毒,此毒唯我等可解。你若自裁,我等這便給他解藥,放他一條生路。”
“你們來殺我的?”謝安瀾本來是注意著沈策的傷口的,聽見他們的話,頓時抬頭看去。
沈策意識到什么,瞬時攥緊了謝安瀾冰涼的手腕,嗓子啞得厲害:“謝安瀾,不許,你不許——”
“好,你們讓他先出去。先救他,我要看著他活。”謝安瀾伸手點了他的啞穴,十分平靜地點頭,
“他活了,我再拿命來換。”
沈策頓時紅了眼睛,一個勁地攥著她的手搖頭,那雙一貫傲慢的眼睛里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