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家主今早出府前，同阿關小將軍說了話，讓奴婢同少女君說，家主今日要同陛下出門去京畿外郊巡查，許是要過兩日才回來。”葳蕤給她遞來一塊裝著雪花膏的盒子擦手，又道，
“家主還說，近兩日又要大雪，天寒地凍，少女君少出門。”
謝安瀾擦手的動作一頓。
大雪？
若記得不錯，前世這段時日確實下了很大一場雪，連著下了幾天幾夜，那些王公貴胄有木炭還好些，有的黎民百姓沒有備足夠的柴火，是活生生凍死在屋子里了。
這件事上報朝廷的時候，沈策氣瘋了，處置了好大一批尸位素餐的地方官吏。
思及此，謝安瀾低頭用手掐起小六壬來，旋即面色一沉，匆匆更衣，用木簪將長發隨意綰成一團，戴上一頂帷帽便朝馬廄走去。
“少女君要去何處？”葳蕤下意識跟上。
謝安瀾翻身跨上那匹沈策送給自己的照夜玉獅子，一個調轉馬頭，便沖出了府邸。
此時已經開始下雪了，加上謝安瀾離開得快，她說了什么葳蕤沒聽完全，只依依稀稀一句落入耳中——
“回三清觀。”
三清觀？
葳蕤茫然了一瞬。
少女君回娘家了？
少主公惹少女君了？
……
京畿外郊。
黑甲衛手持長戈，將這片山巒外圍圈住，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
半山腰處，一群人打馬而行，為首之人一身胡服，鷹鼻上那對琥珀色的桃花眼炯炯有神看著前方，手里緊緊攥著一把鑲金長弓——
“元洲，今日寡人已獵得一頭鹿一只狼，怎的還不見你有所動靜？”
旁邊騎著一匹烏騅踏雪的少年理了理眉心有些偏移的烏金紋云抹額，慢悠悠道：“陛下騎射一絕，微臣何須獻丑？”
“哈哈哈哈，幾日不見怎的越發油嘴滑舌了。在冀州時可不見得你這么說。”慕容昭瞥見前方有一只野兔，張開弓弦便是一箭射出，徑直刺穿那野兔脖頸，側頭沖他勾唇，
“這只野兔肥美得很，聽聞令夫人喜愛食肉，便賜給元洲吧，帶回去讓你家新婦打打牙祭。”
沈策抱拳：“既是陛下賞賜，微臣卻之不恭。”
晌午時分，一行人回到營地休憩，剛烤上火便突逢大雪。
路上本便有積雪未曾清掃干凈，這才不過一會兒便已經封了路。
看著這天色，沈策和慕容昭商量片刻，將既定的明日規程延后了一兩日，待雪勢暫緩再回王畿。
索性帶來的炭火足夠支撐十日，沈關往沈策營帳里搬了兩個火爐子，添上上好的銀絲炭，一邊小心翼翼守著火苗子一邊道：“少主公，這雪下的這么大，少女君不會迷路吧？”
“迷路？”正在翻看兵書的沈策一愣，下意識側頭，“她出門了？”
“今早聽葳蕤說，少女君醒來后問了一嘴少主公去了何處，曉得您與陛下來京郊狩獵后便出門了。葳蕤說，少女君去三清觀去了——”
話音未落，沈關忽然感覺到帳篷里一陣冷意四起，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隨即便看見沈策的臉色冷得厲害，忍不住放輕了聲音，
“少主公……您這是……”
“走啊，走得好！都走！就留老子一個人！走！都走！”沈策忽然將手里書卷一扔，猛地捧腹笑起來，笑著笑著眼尾紅了一大圈。
沈關默默閉緊了嘴巴，縮著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
好像說錯話了……
沈策笑著笑著，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拿起狐裘往身上一披，大步流星朝外走去：“阿關，代我去向陛下辭行。”
“少主公要去何處？”
“去何處還能去何處，去追老子的婆娘！”
……
兩日后。
緊趕慢趕總算到了三清觀。
距離上一次見三清觀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兒了。
看著這座已經破敗的道觀，謝安瀾恍惚了好一會兒，慢吞吞將馬兒安置，撩起裙擺走進道觀內，輕車熟路地摸出幾支放了許久的長香，用火折子點燃后插進爐鼎內，跪拜于染灰的蒲團上，沖著大堂內道君老祖的那尊像拜了三拜——
“祖師爺在上，晚輩謝安瀾給諸位見禮，今來道觀但求一事，無意叨擾諸位安寧——”
隨后起身去了自己住了十六年的小屋。
屋子里的東西都還保持著她離開時的模樣，只是全部覆了灰塵，一看便沒有人氣兒。
她只是匆匆看了幾眼，便從瓷枕底下取出一個小木盒，又打開木盒取出一把小小的銅鑰匙。
確認鑰匙還在后謝安瀾松了口氣，忽然身子一頓，轉頭看向庭院。
滿庭飛雪，那玄衣少年不知幾時出現，眉間抹額后的飄帶隨風飛揚，映出他一身瀲滟。
若不是他一身戾氣難掩，謝安瀾一定以為這小瘋子是阿飄。
“來了。”對于沈策的到來，謝安瀾并不驚訝，只是平靜地沖他開口，“沈元洲，我需要你幫個忙。”
沈策愣了愣，隨后磨起了牙根，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滿是憤懣和不滿，聲音也啞得厲害：“謝安瀾！為何你走時不知會我一聲，我平康侯府在你眼里只是客棧嗎？”
“我告知葳蕤了，葳蕤是你的人，肯定告知了你，否則你不會出現在這里。”謝安瀾瞥了他一眼，抱著木盒轉頭走向旁邊院子，
“你帶了黑甲衛來了吧，不必讓他們在山下守著。我不跑，讓他們上來幫我搬東西。”
沈策一愣，杵在原地好一會兒，在謝安瀾穿過拱門走進那院子后，他這才回神，扭頭沒好氣地看了眼一臉吃瓜相的沈關：“還愣著做什么？還不照夫人的話去做！”
沈關立刻收起齜著的牙轉頭迅速離開。
少女君不就來一趟三清觀嘛，少主公至于一副天塌了的模樣嘛。
黑甲衛上來后，謝安瀾打開塵封的庫房，庫房里是滿滿當當的木箱子。
她側身讓出一條路，黑甲衛們會意，一個個協力將沉甸甸的木箱子抬了出去。
“里面裝的什么？”沈策察覺到不對，下意識看向謝安瀾。
“三清觀里的香火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