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駛在小鎮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回到殯葬館已經臨近中午。

林瑞還在思考晚上的行動。

汶猜將車停住，手臂搭在方向盤上，吹了個短促的口哨，下巴朝玻璃門方向揚了揚：

“嗬！老板！看那身段！”

林瑞坐在副駕駛，目光隔著汶猜的肩膀看過去。

玻璃門中，一個身穿警服的背影立在前廳，腰臀線條明顯。

是甘雅。

林瑞沒理會他的調侃，只嗯了一聲，推門下車。

前廳里，烏泰正和甘雅閑聊，看見二人，立刻從柜臺后面走出來。

“回來得正好！甘雅探員專程過來有事呢。”

語氣里帶著探尋，顯然對這位漂亮女警的再次造訪充滿好奇。

甘雅聞聲轉身，臉上掠過來不及掩飾的慌亂。

眼神飛快掃過林瑞的臉，又迅速垂下，落在自己并攏的腳尖上。

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只發出一聲含糊的咕噥。

林瑞雙手合十，打了個招呼，目光落在柜臺上——

一件深綠色的塑料雨衣。

正是自己暴雨中，披在她身上那件。

雨衣折疊得整整齊齊，棱角分明，像一塊剛壓好的豆腐干。

邊角處，劃破的裂口被縫合過，針腳勻稱。

林瑞的視線在針腳上停留了半秒，隨即收回。

暴雨、窄巷、被毆打的女人、甩出去的拳頭……

明白了。

甘雅是來還雨衣的。

看來，上次已經認出了他。

林瑞面上沒什么波瀾，只朝甘雅微微點頭。

對方的臉頰透出一層薄薄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深吸一口氣，終于抬起頭，目光卻依舊有些躲閃，不敢與林瑞對視。

伸手指了指柜臺上的雨衣，聲音有些緊張：

“那個……林瑞先生，我是來……那天……謝謝。”

最后一個“謝謝”輕得幾乎只有她一個人能聽見。

“客氣。”林瑞說道，聲音沒有任何情緒。

甘雅欲言又止。

四人擠在前廳，一時間，氣氛有些微妙。

烏泰帶著精明的笑意，適時打破僵持：

“哎呀，汶猜！布施的時間到了，走走走，趕緊跟我去后頭準備準備，別耽誤了高僧們用餐！”他一邊說著，一邊抓住汶猜的手臂。

大塊頭這才把黏在甘雅身上的目光移開，戀戀不舍，嘴里咕噥著：

“啊？哦！對對對！布施！布施要緊！”

烏泰臨走時，飛快地朝林瑞擠了擠眼，那眼神分明在說：機會給你了，自己把握！

前廳安靜下來。

甘雅微微低頭，聲音低沉：

“那天，在巷子里……”

林瑞看出她的尷尬，擺擺手，故作輕松：

“事情都過去了，不要放在心上。”

然后，拿起雨衣一角，接著說道：

“你還幫我把這里縫補了？謝謝。”

甘雅略微松弛，露出一絲苦笑：

“其實，第一次和探長過來，我就認出你了，很抱歉，當時，只能裝作第一次見面，沒有立即表達謝意。也非常感謝你沒有戳破，給我……留了顏面。”

“這沒什么，不過，你是怎么認出我的？那天下暴雨，我一直戴著頭盔。”

甘雅回過頭，望了一眼門外的摩托車：

“車，我認得你的摩托車，還有頭盔。”她頓了一下，補充道：“那天，剛到殯葬館門口，我就看到了，頭盔就掛在上面。”

觀察力不錯，林瑞心想。

此刻，他更加疑惑，一個受過專業訓練的女警，怎么會蜷縮在墻角，任人欺負，毫無還手之力？

這反差，也太大……

砰！！

玻璃門被蠻力狠狠撞開，砸在墻上。

一個男人闖了進來。

油膩凌亂的頭發，敞著領口的廉價花襯衫。

正是那天暴雨，在窄巷里，被林瑞幾拳打得狼狽逃竄的家伙！

他的眼睛瞬間鎖死甘雅和林瑞，憤怒地咆哮著：

“甘雅！你們兩個！”

他胡亂揮著手，又指向林瑞：

“我說呢！我說你怎么非要調到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來！原來是為了他！為了這個收尸佬！”男人喋喋不休。

甘雅的身體像被電流擊中，整個人本能地縮到林瑞身后。

一只手攥住了林瑞的胳膊，指甲幾乎要掐進皮肉里。

女人的恐懼像條件反射一般，瑟瑟發抖，完全不見一絲執法者的威嚴。

林瑞往前錯了一步，將甘雅擋的嚴嚴實實。

手撐在柜臺上，慢悠悠說道：

“你的手腕這么快就接上了？我不介意再掰斷一次。”

男人被林瑞的氣勢一懾，轉而指著甘雅破口大罵：

“你這個賤貨！從春武里跑到這里，就為了找這種貨色？！”

“嘴巴放干凈點！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馬上給我滾出去！”

“我撒野？！”男人扭曲的臉變得更加丑陋：“你算什么東西！敢護著這個賤人？老子今天……”

他高聲呼喊，裝腔作勢，攥緊拳頭，要撲向林瑞。

“干什么呢！找死啊？！”

一聲怒吼從后面傳來，沉重的腳步咚咚逼近。

只見汶猜三步并兩步沖到前廳，脖子上青筋暴起，手里緊握著一把消防斧。

烏泰緊跟著沖出，老頭兒看了一眼局面，立刻站到林瑞旁邊。

三人成半弧形，將男人堵在門口。

汶猜手握斧柄，眼神兇狠：

“誰他媽給你的膽子！敢來這里鬧事？活膩了想提前訂位子？再不走，劈了你當柴燒！”

他猛踏一步，斧刃威脅著向上抬起。

林瑞冷著臉，順手攔下汶猜舉起的斧子，走到男人身前：

“我不管你和甘雅探員有什么私人恩怨，這里是處理亡者事務的清凈地，不是解決私人糾紛的擂臺。再不離開，后果……恐怕不是你能承擔的。”

男人早就見識過林瑞的身手，此刻，三對一。

汶猜手里的斧子閃著寒光，嚇得他后退一步，不甘心地喘著粗氣。

狠狠剜了一眼林瑞和幾人身后的甘雅，嘴唇哆嗦，擠出狠話：

“好……好！甘雅！你等著！收尸的！這事沒完！”

男人嘴里咒罵，腳步卻連連后退，最后，撞開玻璃門離去。

門，哐當一聲彈回。

甘雅壓抑地細微抽泣，依舊抖個不停。

汶猜瞪著門口罵了句臟話，轉頭看向甘雅，濃眉擰成疙瘩，語氣充滿難以置信：

“我說探員小姐，你一個拿槍的怕成這樣？還讓他反了天？”

烏泰堆起笑容安撫道：

“哎呀，沒事了！一個瘟神，走了就好！甘雅探員受驚了，快坐下歇歇……”

“不用了，烏泰叔。”

甘雅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鼻音，她深吸一口氣，微微躬身：

“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

說完，深深看向林瑞，倉皇離開殯葬館。

汶猜把斧頭重重頓在墻角，但臉上兇悍未消。

“什么情況？這瘋子是誰啊！”

林瑞看著柜臺上的雨衣，他很同情甘雅。

即便是警察，也深陷在丈夫的家暴中，被迫逃離。

烏泰湊過來：

“你倆……有故事？”

林瑞微笑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