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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吊唁

僧侶們的誦經聲嗡鳴,在殯葬館內回蕩,如影隨形。

林瑞坐在前廳的藤椅上,手里拿著索科夫的十字架研究。

簡單的銀質,沒什么特別之處。

既沒有繁復的花紋,體積也很小巧。

與伊萬辦公室里,圣母像手上掛著的那只,簡直沒法比。

烏泰正在和小鎮醫生通電話,約定處理尸體的時間。

聽語氣,今天是不會來了。

掛掉電話,烏泰斜倚柜臺:

“這個老莫里,磨磨蹭蹭的,非要等后天?!?

莫里,是鎮上最權威的醫生,行醫二十多年。

總喜歡把“慢慢來”三個字掛在嘴邊。

當然,紅樹林小鎮能稱得上“醫生”的,也只有他一個人。

平時,不僅要治療衛生院的病人,還要幫助警局驗明死因。

當時泰國,只有曼谷的警察總署才配備法醫。

碰到大案子,阿南探長會向曼谷醫學院申請檢驗尸體。

流程繁瑣,有時候甚至要等上三四個月。

兇手早已逃之夭夭,逍遙快活。

所以,警局積案率高得出奇。

逐漸養成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行事風格。

醫生、法醫、入殮師,老莫里身兼數職,忙得不可開交。

烏泰扒拉著計算器,嘴里嘟嘟囔囔:

“反正是個俄國佬,橫豎沒人關心,費這事干嘛?”

轉過身,接著說道:

“依我看,直接塞進爐子,一把火燒干凈,省事又省錢。”

見林瑞沒吱聲,又湊到身邊,帶著一股市儈:

“要是等莫里,就得把俄國佬塞進冷柜,那大家伙,可費電了!”

林瑞被他吵得打斷思路。

省電錢?

這老摳門腦子里永遠只有這個。

索科夫的死,是俄國佬內斗的開場。

伊萬在清理瓦西里的殘黨。

這具尸體,燙手得很。

貿然燒掉,說不定會惹來麻煩。

林瑞搖搖頭:“不行,按規矩來?!?

烏泰不情不愿,悻悻離開。

不多時,汶猜從殮尸間推出黑色尸袋,走向后院深處的冷庫。

誦經聲單調、綿長,黃色的袈裟在黃昏中顯得格外陳舊。

天色徹底沉下來,前廳的燈光勉強驅散黑暗。

門軸吱扭一聲,一個單薄的身影,被門外的夜色推進來。

林瑞循聲抬眼,心頭像漏跳了一拍。

是那張死人臉——

安娜。

但眼前的女人,完全失去了在酒吧時的風情萬種、艷光四射,簡直判若兩人。

臉上沒有一絲妝容,皮膚透出病態的蒼白。

嘴唇干裂,眼下是濃重的青影。

她穿著一件連衣裙,空蕩蕩地掛在身上。

頭發胡亂地挽著,幾縷碎發垂在頰邊。

安娜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林瑞。

眼睛閃過猝不及防的驚愕。

視線在林瑞和他身后的殯葬館慌亂地游移。

怔了一會兒,才將眼前人與酒局上作陪的客人聯系起來。

“你……是這里的老板?”

她的煙嗓沙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木頭。

林瑞壓下心頭的波瀾,點了點頭。

“安娜小姐?這么晚,有事?”

女人連忙行合十禮,卻沒有抬眼,依舊垂著頭。

“我……”

她的手指神經質地絞著裙子的下擺。

林瑞在等她說出那個名字。

終于,安娜開口,神情暗淡。

“我來看索科夫。聽說,他被送到這里?!?

果然不錯,他們交情匪淺。

那晚,索科夫帶著人馬闖入酒吧,指著伊萬鼻子痛罵,發誓要為瓦西里復仇。

安娜,當時就坐在自己身邊,有那么一瞬間,企圖站起身。

當時,林瑞以為她驚慌失措,想要離開。

現在看來,也許是為了索科夫。

她的嫵媚巧笑下,到底隱藏著什么……

林瑞側身:“跟我來。”

穿過廊道,盡頭是冷庫的鐵門。

所謂冷庫,其實就是擺放立式冷藏柜的房間。

林瑞走到其中一個柜門前,用力拉開沉重的抽屜。

滑輪發出聲響,在寂靜的冷庫,格外瘆人。

寒氣滾滾涌出,拉開尸袋,索科夫的臉緩緩暴露在燈光之下。

眉心的槍口,在慘白的皮膚上格外猙獰。

安娜踉蹌著向前一步,撲到冰冷邊,手指顫抖著,撫上索科夫僵硬的臉頰。

動作極其輕柔,指尖劃過槍口邊緣,又落在他青黑色的嘴唇上。

她慢慢地彎下腰,將自己的額頭抵在不銹鋼邊緣。

再也壓抑不住嗚咽。

淚水洶涌而出。

滾燙的淚珠落在冰冷的金屬面上。

她開始破碎地低語,是屬于他們故土的斯拉夫語。

像一首安魂曲,在冷庫里盤旋,訴說著只有他們倆才能聽懂的告別。

虔誠而又絕望。

低語聲漸漸微弱下去,只剩下無法抑制的抽泣。

林瑞這才走上前一步,聲音放得極輕:

“請節哀?!?

安娜雙手合十,表示謝意。

雖然二人的關系顯而易見,但林瑞還是忍不住開口:

“他是你的……?”

“是我最初的愛人?!?

安娜看向索科夫緊閉的雙眼,眼神飽含深情。

二人是彼此的初戀,原本即將舉行婚禮。

索科夫突然接到安全委員會的命令,去執行一個秘密任務。

當時,瓦西里正是他的長官。

一別兩年,音訊全無。

1991年的圣誕節,異常寒冷。

克里姆林宮頂上的旗幟黯然降下。

混亂,像瘟疫般蔓延。

安娜的父親病得快死了,家中沒有收入。

就在這時,一個男人找到她,帶來一份“泰國芭堤雅高級酒店服務員”的勞務合同,并預支一沓美金。

安娜明知危險,但不得不在合同上簽下名字。

她不知道索科夫去了哪里,組織解散,生死不明。

最終踏上泰國這片陌生的土地,做起了皮肉生意。

直到三年前,在芭堤雅,再次與索科夫相遇。

瓦西里的勢力崛起,吞并安娜所在的小酒吧,一群打手沖進來,她在慌亂中見到自己曾經的愛人。

四目相對,難以置信。

安娜狼狽逃離。

再后來,瓦西里控制了整個芭堤雅的色情產業。

她也成了手下的一個陪酒女郎。

林瑞看著安娜,唏噓不已。

莫斯科雪地的純凈初戀,被時代的洪流沖垮,沉淪在泥沼。

一個成了最忠誠的瘋狗,一個成了娼妓。

槍火與玫瑰。

最終只剩下冷柜里的凍尸與枯槁如鬼的女人。

“他只知道跟著瓦西里!連……”

安娜的控訴中帶著憤怒,話沒說完,又戛然而止。

林瑞看出她心中的隱藏。

這張臉……

他觀察安娜的表情變化:

“安娜小姐,無意冒犯你的過去。只是……”

林瑞刻意停頓,問出心中積壓的困惑:

“你是否有一個雙胞胎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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