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點頭說好的那一刻，店里安靜得能聽見冰箱壓縮機啟動的嗡鳴。

老杰克張著嘴，像是還沒從那巨大的驚喜里回過神，半晌，猛地一拍大腿，聲音響得嚇了自己一跳：“哎呦喂！太好了！這真是……真是天大的好事！”

他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搓著手在店里轉了兩圈，仿佛不知道該怎么發泄這股高興勁兒：“得慶祝！必須慶祝！阿星！整點好的！就咱仨！”

阿星沒多說，點了點頭，轉身就回了后廚。

沒一會兒，里面就傳來開火、熱油、切菜的動靜，比平時似乎更利落了些。

莎拉看著老杰克孩子氣的興奮，又聽著后廚傳來的、為她而起的灶火聲，心里那點因為巨大決定而產生的恍惚和不確定，慢慢被一種踏實的暖意取代。

她笑了笑，開始收拾桌上散落的文件。

“別忙活了莎拉律師……哎不對！以后不能叫律師了，得叫……莎拉合伙人！”老杰克湊過來，嘿嘿笑著：“這些破爛玩意兒明天再弄！今天你就坐著等吃！”

莎拉從善如流地放下東西，在剛才的位置坐下。

看著老杰克樂顛顛地去擦已經擦過三遍的桌子，她忽然覺得，這個決定或許比她想象的更正確。

沒多久，阿星就端著一口小砂鍋出來了。

鍋蓋捂著，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但一股極其濃郁的、混合著肉香和醬香的蒸汽絲絲縷縷地冒出來，勾得人食指大動。

他把砂鍋放在桌子正中，又拿來四副碗筷，四個小凳子。

“就咱們四人，沒那么多講究，湊合吃一口。”阿星說著，掀開了鍋蓋。

熱氣轟地一下散開，露出鍋里咕嘟咕嘟冒著泡的深色肉塊，油亮醬濃，里面還燉著香菇和炸過的鵪鶉蛋，湯汁收得恰到好處，濃郁粘稠。

正是用那新升級的幸福萬能醬燉的。

“哎呦！這可是好東西！用咱的寶貝醬燉的！”老杰克眼睛放光，迫不及待地先給莎拉盛了滿滿一碗，肉多湯濃。

“來來來，莎拉合伙人，嘗嘗咱這看家的本事！以后這就是咱自個兒的買賣了！”

莎拉接過碗，香味直往鼻子里鉆。她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燉得酥爛的肉，吹了吹送進嘴里。

肉幾乎是入口即化，醬香、肉香、菌菇的鮮味完美融合，層層遞進，那獨特的復合鮮美在口腔里炸開，溫暖而扎實，一路熨帖到胃里。比她在任何高級餐廳吃過的燉肉都更讓她覺得……滿足。

“怎么樣？好吃吧？”老杰克眼巴巴地問，自己都顧不上吃。

“很好吃。”莎拉點頭，又舀了一勺湯汁拌進飯里：“真的很好吃。”她又重復了一遍，語氣肯定。

阿星自己也盛了一碗，沉默地吃著，但眼神比平時柔和些。

四個人就圍在柜臺邊，吃著這鍋簡單卻滋味十足的燉肉，氣氛莫名地有點正式，又透著股家常的溫馨。

這大概就是最草根的合伙飯了。

吃著吃著，莎拉忽然放下筷子，看著阿星和老杰克，語氣半開玩笑半認真：

“既然現在是合伙人了，我的第一個正式建議是：阿星師傅，你這升級版幸福萬能醬的配方，得立刻鎖進保險箱。然后，”

莎拉看向阿星，眼神里帶著律師特有的謹慎和銳光：“給我一把鑰匙。”

老杰克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連連拍腦袋：“對對對！太對了！這可是咱的命根子！必須鎖起來！阿星，聽見沒？莎拉合伙人發話了！”

阿星嚼著米飯，點了點頭：“嗯。明天就去買保險箱。”

莎拉這才重新拿起筷子，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身份的轉變似乎就在這一頓飯之間自然完成了。

她開始下意識地用合伙人的思維考慮問題。

“商標異議的事，我會繼續跟進，節奏不能松。”她邊吃邊說。

“但對方不會輕易罷休，我們得有長期耗著的準備。同時，店里經營要更規范，所有進出賬、合同、供應商資質，都要有詳細記錄，不能再像以前那么隨意。尤其是食品安全和用工方面，不能留任何把柄。”

老杰克聽得連連點頭：“明白明白！以后這些都聽你的！你讓咋整就咋整！”

阿星也嗯了一聲。

“另外，”莎拉看向窗外排過長隊又空蕩下來的街道：“名氣打出去了是好事，但現在的接待能力已經到極限了。阿星師傅一個人撐整個后廚，不是長久之計。瑪麗亞得專心負責大堂，我們必須盡快物色一個可靠的幫廚。還有食材供應，也需要更穩定、更有保障的渠道。這些都需要錢，也需要時間。”

她幾句話就把眼下最緊迫的問題擺了出來，清晰明了。

老杰克臉上的興奮稍減，也露出了愁容：“是啊……天天這么爆滿，是賺了點錢，可人也快累散架了。招人……招個靠譜的是不容易。供應商那邊，海克斯最近也老嘀咕，說咱要的量太大，他那邊快供不上了，價格恐怕還得漲……”

“一步一步來。”阿星吃完最后一口飯，放下碗：“先找幫廚。地方小，擴不了，就先在人上下功夫。”

“對！先招人！”老杰克附和：“我明天就去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老鄉或者熟人介紹！”

這頓簡單的合伙飯，吃著吃著，就變成了第一次非正式的戰略會議。

氣氛熱烈，目標明確，雖然困難不少，但幸福居的眾人心里都憋著一股勁。

吃完，莎拉搶著要洗碗，被老杰克死活攔住了：“哪有讓合伙人干這個的！這里有我和瑪麗亞！阿星，你送送莎拉合伙人！這么晚了！”

阿星沒推辭，拿起外套。

兩人走出店門，夜風帶著涼意。

街上空蕩蕩的，只有路燈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不用送，我車就在前面。”莎拉停下腳步，轉頭對阿星說：“回去吧。”

阿星點點頭，卻沒立刻轉身。

兩人沉默地站了一會兒。

“謝了。”阿星忽然開口，聲音不高。

莎拉明白他謝的是什么。

不僅僅是謝她答應加入，更是謝她愿意相信這家小店，賭上自己的職業路徑。

“不客氣。”莎拉笑了笑：“也許是我該謝謝你們，讓我覺得……工作不僅僅是工作。”

她揮揮手，轉身走向街角的停車位，高跟鞋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阿星看著她的車尾燈消失，才轉身拉下了卷簾門。

店里，老杰克已經麻利地洗好了碗，瑪麗亞正在哼著歌拖地，看見阿星回來。

老杰克擠擠眼：“送走了？嘿嘿，咱們這下可是鳥槍換炮了！有莎拉律師……呸，莎拉合伙人加入，以后看誰還敢欺負咱！”

阿星沒接話，走到那個放調料的架子前，看著那瓶已經見底的幸福萬能醬升級版。

他拿起瓶子，晃了晃，里面只剩下瓶壁上一層厚厚的醬痕。

招牌要守，生意要做，團隊要擴，配方要保……

未來的路，清晰又模糊地鋪在眼前，知道方向，卻注定磕磕絆絆。

他知道，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只埋頭管好自己的一口鍋了。

這口鍋，以后得幸福居眾人一起掄，火候得一起掌握。

他放下空瓶子，走到角落的操作臺，又拿出那些瓶瓶罐罐和小本子。

新的醬料試制成功只是開始，怎么保證每一次大批量做出來的味道都一模一樣？怎么量化？怎么保存？

這些都是問題。

窗外的紐約夜色正濃，霓虹閃爍，車流不息。

這間小店里燈火通明，灶火已歇，但屬于他們的戰斗，還遠未結束。

阿星捏起一小撮碾好的海苔末，在指尖捻了捻，目光沉靜。

路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