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獨立接案的決定，像往滾油里滴了滴水，炸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但溫度到底是不一樣了。
她來得更勤了，有時候甚至就在店里角落支個辦公位，一邊處理文件，一邊隨時跟阿星和老杰克溝通細節。
那身職業套裝混在后廚的油煙味兒里，看著有點格格不入，卻又意外地和諧。
官司的流程慢得像蝸牛爬，但每一步都走得扎扎實實。
對方那邊暫時沒了新動靜，不知道是在憋壞水，還是被莎拉這不管不顧的架勢給暫時唬住了。
店里的生意卻沒停。
醬香肋排飯的名聲徹底傳開了，每天限量根本不夠賣，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隊伍排得老長。
老杰克數錢數得開心，卻也愁地方小、人手少、灶臺不夠用，天天念叨著得想法子擴充。
這天晚上，又熬到很晚。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瑪麗亞累得眼皮打架，先回去休息了。
老杰克趴在柜臺上一遍遍核對著今天的流水，計算著律師費、材料費、人工費，嘴里念念有詞。
阿星照例清理完灶臺，看著角落里還在對著手中文件皺眉的莎拉，和她手邊那杯早就冷掉的咖啡。
他沉默地走過去，拿起那杯冷咖啡，倒進水池，重新沖了杯熱的，放在她手邊。
莎拉被這動靜驚動，從文件里抬起頭，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看到那杯冒著熱氣的咖啡，愣了一下，才低聲道：“謝謝。”
“差不多了，明天再弄。”阿星說。
莎拉看了眼時間，才發現確實很晚了。
她合上文件，長長舒了口氣，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
獨立接案的壓力，遠比想象中大。
不僅僅是工作量的增加，還有來自原律所若有若無的排擠，以及未來不確定性的重壓。
老杰克也湊了過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莎拉律師，辛苦了啊！要是沒你，我們這倆大老粗真不知道被那幫孫子坑成啥樣了。”
莎拉勉強笑了笑：“應該的。既然接了，就會負責到底。”
店里一時安靜下來，只有冰箱嗡嗡的運作聲。
阿星看著莎拉疲憊卻依舊強打精神的側臉，又看了看旁邊哈欠連天、頭發亂糟糟卻眼神關切的老杰克。
他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清晰又強烈。
他很少做沖動的決定，但這一次，他覺得就該這么辦。
“莎拉律師。”阿星開口，聲音在安靜的店里顯得格外清晰。
莎拉和老杰克都看向他。
阿星的目光很認真，落在莎拉身上：“不是作為外聘律師。”
莎拉沒明白：“什么？”
“我是說，”阿星組織了一下語言，話說得有點慢，卻一字一句，分量十足：“你愿不愿意正式加入我們？不是臨時幫忙打官司的那種，是作為……合伙人。”
這話一出，店里徹底安靜了。
老杰克張大了嘴巴，哈欠打了一半僵在那里，眼睛瞪得溜圓，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莎拉也完全愣住了，臉上閃過錯愕、難以置信，甚至有一絲慌亂。
她看著阿星，試圖從他臉上找出開玩笑的痕跡，但阿星的表情認真得不能再認真。
“合伙人？”莎拉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聲音有些干澀：“陳師傅，你……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知道。”阿星回答得很快：“意味著這店，以后也有你一份。賺了，一起分；賠了，一起扛。意味著以后不光打官司的事，店里大小事情，發展方向，你都能說得上話。”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們需要你這樣的人。不光是因為你懂法律，能幫我們擋住明槍暗箭。更因為……你開始懂我們了，懂我們想守住的是什么。”
老杰克這會兒總算回過神來了，他猛地一拍大腿，聲音激動得發顫：
“對啊！莎拉律師！阿星這話說到我心坎里去了！這攤子越來越大，亂七八糟的事越來越多，光靠我們倆大老粗瞎琢磨不行！就需要一個像你這樣有文化、有頭腦、又信得過的人來掌掌舵！你加入，咱們這就是如虎添翼啊！”
老杰克眼巴巴地看著莎拉，語氣帶著懇切：“真的！孩子，你別嫌咱這廟小！咱們一起干，把這幸福居做大做強！讓那幫龜孫子再也不敢小瞧咱們！”
莎拉看著眼前兩個人。
阿星的話直接而樸實，卻精準地戳中了她內心這些日子隱約浮動卻不敢深想的某個念頭。
老杰克的話更是熱情得讓人無法拒絕。
她想起在冰冷高大的律所里，那些精于算計卻毫無溫度的合作。
再看看眼前這間狹小、油膩卻充滿了生機和人情味的小店。
一個是看得見的精英坦途，按部就班，前途光明。
一個是充滿未知的草根創業，風險巨大，卻……滾燙真實。
她心臟跳得有點快，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獨立接案，已經是一次冒險。
如果再徹底投入進來……
值得嗎？
她目光掃過擦得锃亮的灶臺，掃過墻上貼著的歪歪扭扭的菜單，掃過老杰克期待的臉，最后落在阿星平靜卻堅定的眼睛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
然后，莎拉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出了某個重大的決定，肩膀微微放松下來。
她臉上那份職業性的冷靜褪去了一些，露出一抹極淡卻真實的、如釋重負的微笑。
“好。”她清晰地說道，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新的力量：“我加入。”
老杰克頓時歡呼一聲，差點想沖上去給莎拉一個擁抱，又覺得不合適，只好用力捶了一下阿星的肩膀：“太好了！太好了！阿星！你這主意真是太棒了！”
阿星的嘴角，也幾不可查地向上彎了一下，點了點頭。
沒有合同，沒有儀式，甚至沒有具體談股份怎么分。
就在這打烊后的深夜，在彌漫著食物余香的簡陋餐館里，一個律師和兩個廚子，達成了一個將會改變很多人命運的決定。
這口鍋，以后就得三個人一起掄了。
未來的路肯定更難走。
但好像，也更讓人有點盼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