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陳銘站在金鼎證券營業部門口，仰頭看著電子屏上跳動的數字。ST金豐1.28元的股價在陽光下閃爍，他下意識摸了摸口袋里的U盤——那里存著他從縣圖書館電腦下載的呂氏礦業近三年財務數據。

營業部里人聲鼎沸，幾個老股民圍在自助終端前議論紛紛。

“我就說ST金豐會反彈！“一個穿汗衫的中年人拍著大腿，“省報都澄清了，呂氏礦業借殼上市是板上釘釘的事！“

陳銘默默走到角落的電腦前，登錄自己的賬戶。27萬股ST金豐，市值34.56萬元，浮動盈利1.89萬元。這個數字讓他的心跳微微加速——對于一個剛結束中考的15歲少年來說，這筆錢足夠驚人。

“小陳啊。“營業部客戶經理小李走過來，壓低聲音，“林總監讓我提醒你，ST金豐今天可能會有波動。“

陳銘手指一頓：“什么波動？“

“具體不清楚，但聽說有大資金要進場。“小李左右看了看，“林總監特意交代的，讓你謹慎操作。“

陳銘點點頭，心里卻明白這所謂的“大資金“八成是呂氏或金鼎證券在托盤。他調出ST金豐的近期走勢圖，6月15日那根突兀的放量陽線格外刺眼——正是呂氏借殼消息首次泄露的日子。

“銘哥！“王胖子氣喘吁吁地沖進營業部，校服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出事了！“

陳銘一把將他拉到角落：“怎么了？“

“我爸被礦上通知調崗了！“王胖子抹了把汗，“從調度室調到井下作業組，明天就上崗！“

陳銘心頭一緊。王胖子的父親是呂氏煤礦的老員工，一直負責相對輕松的調度工作。這突如其來的調崗，明顯是沖著他們來的——上周王胖子剛幫他從父親那里拿到了呂氏煤礦的運輸記錄。

“你爸說什么了？“

“他說礦上領導突然找他談話，說有人舉報他工作態度不端正。“王胖子急得直搓手，“銘哥，是不是咱們查呂氏的事被發現了？“

陳銘沉思片刻，掏出小靈通撥通了蘇雨晴的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電話那頭傳來蘇雨晴刻意壓低的聲音：“我在我爸辦公室，不方便說話。“

“你爸情況怎么樣？“

“更糟了。“蘇雨晴的聲音帶著哭腔，“局里要調查他違規查閱企業檔案的事，可能要處分...“

陳銘倒吸一口涼氣。蘇雨晴的父親是縣工商局科長，上周幫他們調取了呂氏礦業的工商年檢材料。那些材料清楚顯示呂氏連續三年虛報注冊資本——這是陳銘認定呂氏財務造假的關鍵證據。

掛掉電話，陳銘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他原以為憑借前世的股市記憶，能在這次借殼上市中穩賺一筆，卻沒想到會卷入這樣的漩渦。

“胖子，你先回家。“陳銘從電腦前站起來，“我去趟縣圖書館。“

六月的陽光毒辣得讓人睜不開眼。陳銘騎車穿過縣城主干道，路邊的音像店正在播放當紅歌曲《隱形的翅膀》，歡快的旋律與他沉重的心情形成鮮明對比。

縣圖書館二樓的報刊閱覽室安靜涼爽。陳銘找了個角落的位置，插上U盤開始比對數據——呂氏公開披露的產量與工商檔案中的用電量明顯不符，而煤礦企業的用電量是最難造假的指標之一。

“果然有問題...“陳銘輕聲自語。根據他的計算，呂氏至少虛報了30%的產能。這樣的企業一旦借殼上市，股價必然暴跌。

正當他專注分析時，一個身影在他對面坐下。陳銘抬頭，看到蘇雨晴紅腫的眼睛。

“你怎么來了？“

“我爸讓我把這個交給你。“蘇雨晴從書包里摸出一個信封，聲音顫抖，“他說...只有你能救他。“

信封里是一張紙條和一個小型錄音筆。紙條上只有一行字：“呂氏與金鼎6月15日密談錄音，原件已藏好。“

陳銘的手指微微發抖。6月15日——正是ST金豐停牌公告前三天。如果錄音內容涉及內幕交易...

“你爸還說什么了？“

蘇雨晴搖頭：“紀檢的人突然進來，他只來得及塞給我這個。“她抓住陳銘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肉里，“陳銘，那些工商記錄明明是公開信息，他們憑什么...“

陳銘將錄音筆和紙條小心收好：“我先聽聽內容。你回家等著，別接陌生電話。“

圖書館的電腦配有耳機。錄音一開始是嘈雜的背景音，隨后傳來清晰的對話：

“林總，這次借殼的底價就按咱們說定的1.2元，戰略配售部分...“

陳銘屏住呼吸。這是呂志明的聲音！

“呂董放心，“另一個男聲響起，陳銘立刻認出是金鼎證券的林總監，“我們金鼎已經準備好了托盤資金。不過...工商那邊不會出問題吧？“

“哈哈哈，“呂志明笑得猖狂，“老蘇那個榆木腦袋，我早就打點好了。省工商的王副局長是我連襟...“

錄音持續了二十多分鐘，詳細記錄了呂氏與金鼎證券如何操縱ST金豐股價。陳銘聽得后背發涼——這已經涉嫌嚴重的內幕交易。

他小心取出錄音筆，騎車直奔縣郵政局。在那里，他將錄音復制了三份，一份寄給省證監局，一份寄給《財經周刊》，最后一份寄往BJ的中國證監會。全部用匿名掛號信，寄件人寫的都是“知情群眾“。

做完這些，陳銘才長長舒了口氣。太陽已經西斜，他看了眼手表——下午三點十分，股市還有二十分鐘收盤。他決定再去營業部看看ST金豐的走勢。

營業部里的氣氛與早晨截然不同。幾個股民圍著電子屏指指點點，臉上寫滿不安。

“又跳水了！“

“怎么回事？省報不是說沒事了嗎？“

陳銘擠到電腦前，只見ST金豐的走勢圖上，一根長長的陰線直插而下，股價從1.28元跌至1.15元，跌幅超過10%。

“聽說《財經日報》要發報道！“有人小聲嘀咕，“關于呂氏礦業財務造假...“

陳銘心頭一跳。這么快？他今早才寄出的錄音，媒體不可能現在就拿到。除非...還有其他知情人在行動。

他登錄股票論壇，果然看到一則匿名爆料：“呂氏礦業借殼ST金豐涉嫌財務造假“。帖子發布于半小時前，已經引發熱烈討論。

陳銘立刻撥通王胖子電話：“胖子，看今天的ST金豐了嗎？“

“看了！又跌停了！“王胖子的聲音既興奮又緊張，“銘哥，咱們是不是該賣了？“

“不急。“陳銘盯著盤面，“真正的風暴還沒來。“

掛掉電話，陳銘注意到營業部VIP室的門開了條縫，林總監正陰沉著臉打電話。似乎是感應到目光，林總監突然轉頭，與陳銘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陳銘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和...恐懼？

林總監匆匆掛斷電話，大步向陳銘走來：“小陳，你在這里干什么？“

“看看股票。“陳銘平靜地回答，“林總監好像很緊張？“

林總監瞇起眼睛：“你最近...和媒體接觸過嗎？“

“沒有啊。“陳銘一臉無辜，“怎么了？“

林總監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壓低聲音：“不管你知道什么，最好忘掉。呂氏的事不是你一個小孩能摻和的。“他拍了拍陳銘的肩膀，力道大得有些疼，“為了你父親好。“

這句話讓陳銘渾身發冷。等林總監離開，他立刻撥通父親電話，卻一直無人接聽。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他飛快騎車回家。

家門大敞著，客廳里一片狼藉。父親陳建國坐在沙發上，工作服沾滿煤灰，臉色鐵青。

“爸！怎么回事？“

陳建國擺擺手：“礦上來了檢查組，說我的辦公室要'突擊檢查'。“他苦笑一聲，“拿走了我這幾年的工作筆記。“

陳銘的心沉到谷底。那本筆記記錄了呂氏煤礦多年來的運輸數據，是他推算實際產量的重要依據。

“還有...“陳建國從沙發墊下摸出幾張紙，“重要的數據我早復印了一份，藏在你書桌抽屜里。“

陳銘接過紙張，眼眶發熱。父親遠比他想象的謹慎。

“小銘，“陳建國嚴肅地看著兒子，“這事已經鬧大了。呂氏在縣里根深蒂固，你接下來要格外小心。“

陳銘點點頭，突然想到什么：“爸，你知道金鼎證券和呂氏的關系嗎？“

陳建國皺眉思索：“聽礦上財務提過，金鼎幫呂氏發過債。對了...“他一拍大腿，“去年呂氏年終晚會，我看到林總監和呂志明一起喝酒，關系不一般。“

這印證了錄音內容。陳銘正要再問，小靈通突然響起。是個陌生號碼。

“陳銘同學？“一個男聲問道，“我是《財經周刊》記者李明。我們收到了你提供的資料，想當面核實一些細節。“

陳銘心頭一跳：“什么資料？我不明白。“

“別擔心，“記者聲音溫和，“我們很謹慎。明天上午十點，縣城圖書館二樓閱覽室，就你一個人來。“

掛掉電話，陳銘陷入沉思。媒體介入是好事，但風險也隨之增加。他需要更周密的計劃。

晚飯后，陳銘打開電視調到省財經頻道。《財經透視》欄目正在重播，但關于呂氏的報道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則“更正聲明“，稱此前報道“部分內容核實不足“。

“動作真快。“陳建國冷哼一聲。

陳銘沒說話，轉而上網查看股票論壇。那個爆料帖子已經被刪除，但網上開始流傳更多關于呂氏的內幕。有人爆料呂氏礦業虛報儲量，有人指控其環保不達標。

輿論正在發酵，就像他預期的那樣。

睡前，陳銘再次查看ST金豐的收盤情況。最終報收1.12元，下跌12.5%，成交量急劇放大。他的27萬股賬面虧損又回到3萬元左右，但他絲毫不慌——根據他的分析，這種由負面新聞引發的下跌往往會有反復，而真正的暴跌還在后面。

周二早晨，陳銘準時來到縣圖書館。二樓閱覽室空蕩蕩的，只有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男子坐在角落看報紙。

陳銘在他對面坐下：“李記者？“

男子抬頭，露出友善的微笑：“陳銘同學？謝謝你能來。“他推過來一本《財經周刊》，“最新一期，還沒上市。“

雜志內頁夾著幾張紙，是篇題為《借殼上市背后的灰色交易》的報道清樣，詳細披露了呂氏礦業與金鼎證券的內幕交易。陳銘提供的錄音內容被部分引用。

“報道明天出版，“李明低聲道，“但我們擔心會面臨壓力，所以想確認錄音的真實性。“

陳銘謹慎地回答：“錄音是真的，但我不能透露來源。“

李明點點頭：“理解。另外，我們查到一個重要信息——金鼎證券不僅是呂氏借殼的財務顧問，還通過關聯賬戶持有大量ST金豐股票。“

陳銘眼睛一亮：“關聯賬戶？“

“名義上是幾個私募基金，但資金流向都指向金鼎。“李明推了推眼鏡，“如果報道出來，證監會肯定會立案調查。“

離開圖書館，陳銘的小靈通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證據已收到，正在核查。保持聯系。——周“

看來證監局也行動起來了。陳銘長舒一口氣，局勢正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他騎車來到營業部，ST金豐今天以1.10元低開，隨后快速下探至1.05元，逼近跌停。交易大廳里人心惶惶，不少散戶在割肉出逃。

陳銘注意到VIP室門口站著兩個陌生男子，神情警惕。透過半開的門縫，他看到林總監正在激烈地打電話，臉色鐵青。

中午休市時，王胖子急匆匆跑來：“銘哥！我爸被礦上停職檢查了！說是'工作失職'！“

陳銘握緊拳頭。呂氏的反撲越來越兇狠，但他不能退縮。

“告訴你爸再堅持幾天，“陳銘沉聲道，“很快就會有轉機。“

下午開盤后，ST金豐的跌停板被神秘資金撬開，股價一度反彈至1.12元。陳銘知道這是呂氏和金鼎在做最后掙扎——他們必須穩住股價，否則質押的股票可能爆倉。

他登錄賬戶，做了一個大膽決定：在1.10元再加倉10萬股，幾乎用光了父親賬戶里的剩余資金。這是他全部的希望。

收盤后，陳銘接到周稽查的電話：“陳銘同學，錄音證據很關鍵。我們已向會里申請對ST金豐停牌調查。“

“什么時候停牌？“

“最快明天。“周稽查頓了頓，“你手上的其他證據，最好盡快交給我們。“

掛掉電話，陳銘騎車回家，卻在巷口被一輛黑色轎車攔住。車上下來兩個穿制服的男子：“陳銘同學？我們是縣教育局的，想請你協助調查一個案件。“

陳銘警覺地后退：“什么案件？“

“關于中考違規的事。“男子亮出工作證，“請配合我們走一趟。“

陳銘心中一凜——中考已經結束半個月，哪來的違規調查？這分明是呂氏設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