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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報刊

最后,沈硯舟還是沒去成展會。

等到寺廟工地那邊收尾工作結(jié)束,他才松了口氣,又乘著公共交通轉(zhuǎn)了幾趟,才回到城里。

待到他再次打開余硯堂鋪子的門,天色都已經(jīng)全黑了。

而回到鋪子里,沈硯舟腦子里也只剩下兩個字——

睡覺。

……

翌日清晨,陽光透過竹簾斜灑進余硯堂,鋪子里一片寂靜。

沈硯舟正窩在后堂搭的木板床上,把自己裹得跟只粽子一樣,沉沉睡著。

他昨天剛從搶修現(xiàn)場回來,頂著全身磚灰泥點和一整夜沒合眼的倦意,只想補覺三十小時起步,不談工作、不談文物、不談什么百年磚塔。

他一覺睡到天大亮。

睡夢中,依稀聽到有人在外頭敲門,吆喝,恍惚中仿佛還有人喊“沈師傅在不在——”

他翻個身繼續(xù)睡。

再后來他睡沉了,沒聽到,有人試著敲門,門外還有腳步聲來來回回,有腳踏車叮鈴叮鈴地響,有人交頭接耳說:

“是不是這家?我一早看報紙就記下來了……”

“我鄰居她小叔的朋友就說是他修的塔!你說這年頭,二十幾歲大學(xué)生去修磚塔的,我還真頭一回聽說。”

“我家那碗你說能讓他看看不?我在電視節(jié)目上見過,修彩瓷得用特殊噴瓶噴粉的……”

“嘿,你們在說什么……”

“就這個,報紙,喏,這家店老板,‘女媧補磚’……”

“我家那小孩都把那張剪下來貼作業(yè)本了,說是什么課外人物寫作素材!”

“誒呀這年輕人不得了啊——不是說才大學(xué)剛畢業(yè)?老牌名校?還自己開店?還能去搶險修佛塔,聽那報紙上說,博古通今的……”

就在議論聲即將把文錦街頭變成菜市場時,沈硯舟終于迷迷糊糊睜開眼,揉著頭發(fā)走到前廳,掀開簾子、推開一條門縫往外看了一眼——

然后,他沉默地把門又關(guān)上了。

外頭,居然同時站著七八個等他開門的人,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事。

隔著門還能聽到,有人抱著個紙箱說是家里祖?zhèn)鞯乃榇善獊砬笮蓿桓h(yuǎn)處有輛摩托車停在路邊,一位穿著印花襯衫的阿叔正跟另一人熱烈比劃:

“我上回在他門口路過就記住這家鋪子了!他那門口就寫著‘器有傷,可修’,果真不是一般人!”

“……”

關(guān)上門,沈硯舟還在思考,自己的名聲怎么突然就傳出去了,鋪子的生意一下子這么旺,雖然一次來十個人也不見得能有兩三單生意成交,但這也是他這么久以來沒見過的場面。

這約莫是哪個報社記者的功勞?

而門縫塞進來的一疊報紙很快就給了他答案——

《江南文博周刊》2002年六月刊

副刊·文保專題封面頭條

《塔角下的年輕人》

——一個修復(fù)者與磚塔之間的雨夜對話

◎?qū)嵙?xí)記者朱明清

……

在妙相寺塔基暴雨夜緊急搶修的名單中,有一個名字格外陌生。

沈硯舟,22歲。非國保系統(tǒng)正式人員,非文保研究所編制學(xué)者。他只是蘇州文錦街上一家叫“余硯堂”的古玩鋪老板,一位民間修復(fù)者。

而正是這位“沒背景、沒頭銜”的年輕人,在最危險的那道磚縫前,在高高的腳手架上,坐了一整夜。

……

據(jù)參與搶險的施工人員回憶,那一晚塔身滲水不斷,塔角磚雕瀕臨剝落,腳手架上雨水如瀑。

當(dāng)時有人冒雨攀上高空腳手架,清磚縫、填結(jié)構(gòu)、補缺漏,幾小時未曾休息。

“那人我記得,是個穿短袖的小伙子,他跟我講話的時候,衣服半邊都濕了。”有工人回憶說,“我們一問,他叫沈硯舟,說自己做修復(fù)的,磚裂了他就忍不住要補。”

這個“忍不住要補”的人,后來被我們在廣場邊找到。

……

他看起來確實不像什么大人物。

一件襯衣,上面沾著早上還沒干的水,還有工作時沾上的泥。工具袋舊得發(fā)亮,里面裝的卻是令人意外的專業(yè)裝備:

從不同目數(shù)的砂紙,到自調(diào)調(diào)色灰、微型刻刀、封膜材料,再到吸水布卷與小型粉料瓶罐,一應(yīng)俱全。甚至還有自制筆頭與編號記錄冊。

“這是我修器用的老本。”他說。

“你主要修哪類文物?”

“都修。瓷器、玉器、硯臺、木雕,碰到能做的紙絹書畫也可以接。”

“你一個人?”

“現(xiàn)在是一個人,以前是跟前輩師傅們學(xué)習(xí)過。”

“那你學(xué)歷是——”

“在杭州上的大學(xué),讀的歷史。”

浙大畢業(yè)的他說起學(xué)歷他說得云淡風(fēng)輕,而令人吃驚的是,他甚至還不是文物修復(fù)專業(yè),可卻對這行樣樣精通。

而當(dāng)他談起磚塔塔身重修結(jié)構(gòu)、磚面刀口形制變化時,也是信手拈來。

他說:“從磚的刀口看,應(yīng)該是清中以后的重新鋪設(shè)。民國可能還做過小修。你看這幾塊邊磚,用的是老模新砂,含灰量也不對,跟宋磚不是一個體系。”

旁邊的磚雕領(lǐng)隊聽得愣住:“這……你真不是搞建筑史的?”

他搖頭:“不是,我是修器物的,只是看得多。”

……

那晚雨大如柱,塔心一度滲水。許多磚縫因吸水膨脹開始外鼓,有的磚雕邊角已開裂。一旦整體松動,輕則剝落,重則塌角。

而彼時的他正在腳手架上面作業(yè)。

“你不怕出事?”

他一笑:“你說這磚塔,幾百年風(fēng)雨都沒塌,我一個小師傅要是被它砸著,也算夠本了。”

記者當(dāng)時差點哭出來。他趕緊補充:“當(dāng)然,這只是說笑啦。主要是急。磚要是掉了,塔就是傷了,那時候就是我們修復(fù)人沒保住它。”

……

說起修復(fù),他的態(tài)度瞬間變得認(rèn)真。

“文物這東西,不是裝飾,不只是古董架子上看的好看的,而是前人的手、時間的痕。它殘了,我們得補;它裂了,我們得接。”

“哪怕是半塊殘器、一個斷碑、一個缺把的杯子,只要它還在,就值得修。”

這番話,讓在場的所有人一時沉默。

……

沈硯舟的古玩店不大,據(jù)說平日里也并不熱鬧。但過去一段時間,陸續(xù)有人拿著磕了的紫砂、碎了的瓷盤找上門去。一傳十,十傳百,竟傳出“文錦街有一手藝高、修得東西比原器還真的年輕師傅”這樣一句話。

“他修的瓷壺,能找到跟器胎一樣的泥料來補口;他補的粉彩瓷盤,連色差都幾乎沒有。”

“斷器殘器到他手上,都能脫胎換骨——而且不顯山不露水,就像原來就該是那樣。”

“但凡你跟他聊上三句,就知道這小子懂得比你多。”

“凡事家中有什么舊物,壞得再厲害,他也懂怎么給你救回來!”

……

搶險結(jié)束時,塔角暫時穩(wěn)住。施工方打算幾天后安排結(jié)構(gòu)專家二輪復(fù)查。但這一次,許多人都記住了那個名字。

余硯堂,沈硯舟。

……

編者按:

我們曾在考古工地見過文物出土的一瞬,也曾在展館看過高高在上的傳世國寶。

但更多的時候,歷史是在我們看不見的縫隙里繼續(xù)呼吸的。

風(fēng)雨中,有人蹲下身,為一塊磚、一條縫、一片殘壁守著不塌。

他們或許沒有頭銜、沒有單位,卻用手藝和執(zhí)念,為文明留住形狀,為記憶留住入口。

這一次,我們寫下他的名字——

也為無數(shù)無名修復(fù)者,寫下一束光。

……

沈硯舟看得眼角一跳一跳的,顯然報道中的“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傳記”,也經(jīng)過了一定的文藝加工,以及藝術(shù)創(chuàng)想的處理。

他心說,這個小記者的筆法要是放到二十年后,去網(wǎng)上寫小說可能更合適些。

當(dāng)然,也明白了外頭是怎么回事:

剛上報紙,又剛搶修完文物塔,還二十出頭,也難免就引發(fā)了街坊群眾們自發(fā)式的圍觀。

而五分鐘后,在眾人等待中——

余硯堂的卷簾門終于緩緩拉起。

“對不住各位,剛才在睡覺。今天……照舊開門,但人力有限,麻煩各位,請一個個來。”

圍觀群眾頓時一陣嘩然,有人扯著嗓子喊:“快!快去排隊拿號——沈師傅接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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