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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樹影新家

石榴樹移植的前一晚,老周失眠了。他坐在臨時過渡房的小板凳上,借著臺燈昏黃的光,一遍遍擦拭父親的老花鏡。鏡片上的劃痕被擦得發亮,恍惚間,鏡中映出的不再是自己斑白的頭發,而是父親坐在老窗臺前,借著石榴樹的光影批改作業的模樣。布包里的“聲音檔案”U盤硌在腿上,像揣著團溫熱的火,熨帖著他緊繃了大半年的心。

凌晨五點,天邊剛泛起魚肚白,綠化隊的卡車就碾著晨露停在了拆遷區路口。老周披著外套趕過去時,軒少正指揮工人給石榴樹纏草繩,草繩一圈圈繞著樹干,像給老樹系上了新衣裳。“周師傅,專業移植隊來了,帶了生根劑和營養土,保準讓樹在新家扎根。”軒少指著卡車后斗里的設備,語氣里滿是篤定,可眼角的紅血絲暴露了他同樣沒睡好的事實。

趙主任也來了,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夾克,手里拎著個保溫桶。“剛從早市買的豆漿油條,大家墊墊肚子。”他把早餐分給工人,目光落在石榴樹上,樹皮的裂痕里還嵌著去年的石榴籽,“這樹比我歲數都大,移植可得多上心。”老周看著他蹲在樹下研究根系的認真模樣,突然想起軒少說的“政策溫度”——原來那些藏在公文背后的人,心里也裝著尋常百姓的牽掛。

起吊機的吊臂緩緩伸向樹冠時,老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攥著布包在警戒線外踱步,看著工人用特制吊帶托住樹干,看著吊臂將整棵樹輕輕提起,懸在半空的樹冠像片綠色的云,帶著滿樹的舊時光晃悠悠飄向卡車。“慢點!再慢點!”他忍不住朝操作手喊,聲音里的緊張讓周圍的工人都笑了,可沒人真覺得他啰嗦——誰都知道,這棵樹里藏著太多舍不得。

卡車駛離拆遷區時,老周騎著三輪車跟在后面,車斗里裝著那個塞了千紙鶴的玻璃罐,還有從老房子墻角挖來的一捧舊土。軒少坐在副駕駛座上,透過車窗看著后視鏡里越來越遠的廢墟,突然問司機:“您說樹會想家嗎?”司機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師傅,笑著指了指窗外:“植物比人念舊,但給足了念想,在哪都能扎根。你看這路兩旁的梧桐樹,不都是從別處移來的?現在不也長得好好的。”

新家所在的祥和小區剛鋪好草坪,空氣中飄著新翻泥土的腥氣。移植點選在社區服務中心旁的小廣場,離老周的過渡房只有五十米。當石榴樹被緩緩放入預先挖好的樹坑時,老街坊們都圍了過來,張嬸抱著她的縫紉機模型(真機暫存在文化站),李叔拎著他的木工刨子,連平時不愛出門的王大爺都拄著拐杖來了,手里攥著張泛黃的鄰里合照。

“當年栽樹時,就數你爹最上心,天天澆水施肥。”王大爺拍著老周的肩膀,照片里年輕的老周父親站在樹苗旁,笑得露出豁牙,“現在好了,樹挪活了,咱們老街坊也能在新地方圍著樹說話了。”老周蹲下身,把帶來的舊土均勻撒在樹根周圍,泥土里還混著幾片老房子的瓦礫,他想讓樹記得,自己是從哪里來的。

趙主任帶著宣傳科的人來拍視頻,鏡頭里,工人培土的鐵鍬碰撞聲、街坊們的笑語聲、老周給樹干系紅繩的簌簌聲,混在一起格外熱鬧。“這素材能做個‘城市更新暖聞’短片。”宣傳科的小年輕舉著相機,鏡頭追著老周的手——他正把那個玻璃罐埋在樹根下,“周師傅,這是給樹留的念想?”老周點頭,眼里閃著光:“等樹長結實了,就讓孩子們挖出來看看,當年有多少人盼著它活下來。”

移植工作忙到正午,太陽把每個人的臉都曬得通紅。軒少突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掏出個紅綢布包,打開是塊小木牌,上面刻著“鄉愁記憶樹”五個字,字跡歪歪扭扭,是他昨晚熬夜刻的。“周師傅,給樹掛牌吧。”老周接過木牌,指尖撫過粗糙的木紋,突然轉身對張嬸說:“張嬸,您給縫個布套吧,別讓太陽曬壞了字。”張嬸立刻應下來,從隨身的布包里掏出針線:“等我回去用縫紉機踩個牡丹花邊,跟我那機子上的花紋配成套。”

掛牌的瞬間,不知是誰提議:“讓老周給咱們講段他爹的故事吧!”人群立刻安靜下來,老周摩挲著木牌,緩緩開口:“我爹退休那年栽這樹,說石榴多子多福,盼著街坊鄰里都能子孫滿堂。有年夏天暴雨,樹倒了半棵,他跪在泥里扶了半宿,膝蓋腫得像饅頭……”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身上,像父親的手輕輕拍著他的背。

下午的社區文化站里,“聲音檔案”的整理工作正熱火朝天。趙主任帶來的舊軍徽被擺在展柜C位,旁邊的錄音筆循環播放著他父親的聲音:“這軍徽上的坑,是子彈擦過的痕跡……你爺爺說,保家衛國,就是讓家里的樹能結果,孩子能讀書……”張嬸的縫紉機模型旁放著耳機,戴上就能聽見她講“半夜給孩子縫棉衣”的絮叨,李叔的木工刨子被固定在展示臺,按下按鈕就會播放刨木的沙沙聲。

老周在展臺間踱步,看著這些帶著聲音的舊物,突然覺得眼睛發潮。軒少遞來瓶礦泉水:“周師傅,您看這些物件擺在一起,像不像咱們老街坊在開茶話會?”老周笑著點頭,指著展柜角落:“還差樣東西。”他跑回過渡房,抱來那個藏了三十年的眼鏡盒,輕輕放在軍徽旁邊,“我爹的念想,也該在這兒占個位置。”

傍晚的霞光染紅了小區的天空,老周坐在石榴樹下的石凳上,看著孩子們圍著樹追逐打鬧。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指著木牌問:“爺爺,‘鄉愁’是什么呀?”老周撿起片落在地上的石榴葉,遞給她:“鄉愁就是樹葉記得樹根的方向,就像咱們記得從哪里來。”小姑娘似懂非懂地把樹葉夾進課本,說要帶回教室給同學看。

軒少拿著份文件走過來,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笑意:“周師傅,影視公司的人看了咱們的紀錄片,說想把故事改編成短劇!他們還問,能不能把‘聲音檔案’做成有聲劇,讓更多人聽見這些故事。”老周接過文件,指尖在“影視改編意向書”幾個字上輕輕敲擊,突然想起趙主任說的“故事該被聽見”——原來真的有人,在認真聽普通人的故事。

夜幕降臨時,小區的路燈亮了起來,暖黃色的光灑在石榴樹上,樹影在地上織成張溫柔的網。老周站起身,拍了拍樹干,像是在跟老朋友道別。他知道,這棵樹會在新地方慢慢扎根,長出新的枝葉,就像那些被小心收藏的舊物、被認真記錄的聲音,會在時光里慢慢發酵,變成新社區的底色。

回到過渡房,老周把今天拍的石榴樹照片存進手機相冊,和之前拍的舊物特寫放在一起。相冊的名字叫“樹影新家”,點開就能看見:藍邊碗的缺口在晨光里發亮,木工刨的木屑在鏡頭里飛揚,軍徽的銹跡藏著歲月的重量,還有石榴樹的新葉,在晚風里輕輕搖晃。這些畫面串在一起,像部無聲的電影,講述著座城市如何帶著記憶前行,講述著群普通人如何把舊時光,釀成新日子里的甜。

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窗照進來,落在桌上的“聲音檔案”U盤上,泛著細碎的光。老周躺在床上,聽著遠處傳來的施工聲,不再覺得刺耳——那是城市生長的聲音,混著石榴樹扎根的輕響,混著舊物講述的故事,正在譜寫成一曲關于“家”的新歌。而這場關于記憶與傳承的旅程,才剛剛走到最溫柔的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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