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后的操場騰著細汗的霧，秦寒蹲在雙杠下拆解鞋帶上死結時，云周倒掛在上頭晃悠，檸檬糖紙從他校服口袋窸窸窣窣漏下來，落在她發梢結成星星的光斑?！副堪?，活扣是這樣打的?！顾缴砟笞∷男瑤?，指甲蓋沾著物理課搓的錫紙飛船殘骸，指尖擦過她腳踝時驚起一小片緋色。

林深抱作業本的身影恰從樹影里浮出，白襯衫掠過木棉樹絨絮，在光斑里游成靈動的魚。他袖口別著的金屬書簽突然「?！沟貕嫷兀睾畵屧谠浦芮笆捌稹獣灧疵嬗脴O細的鉛筆描著螺旋星云，云絮邊緣模糊地疊著半枚指紋，像她望遠鏡里總對不準焦的星軌。

「學生會缺個澆花的值日生。」林深接過書簽時，食指關節無意識蹭過秦寒掌心紋路。未干的墨水在暑氣里蒸出雪松香，與云周彈到她額頭的檸檬糖構成奇妙的酸堿中和反應。秦寒慌亂去抓滾落的糖果，后頸發絲卻被樹影搖碎的陽光烘得暖融融——抬頭撞見林深垂落的睫毛在臉頰投下銀河分界線，而云周正用口型沖她比劃「膽小鬼」。

午后的生物教室浮著福爾馬林的漣漪。秦寒捏著鑷子夾藍閃蝶標本，翅膀鱗粉簌簌落在培養皿，拼成獵戶座腰帶的三連星。云周突然從后排探出腦袋，鼻尖沾著偷吃辣條的油光：「老張讓我傳話，器材室望遠鏡該擦了啊——順便幫我找找上回落那的《星際穿越》DVD？」他卷起的褲腳粘著草葉，小腿肚被曬成麥芽糖的暖棕色，隨動作蹭過她垂落的裙擺。

林深就是在這時候推門進來的。他抱著的文件夾上壓著杯檸檬水，杯壁沁出的水珠蜿蜒進秦寒鋪展的習題冊，氤濕余弦函數圖像的第二象限。「天文社要清理倉庫舊期刊。」他的鋼筆帽輕輕叩了叩她忘記合蓋的熒光筆，紫藤蘿色的墨跡便悄然爬上秦寒手背靜脈，像超新星拋射的物質流。

儲物柜的霉味混著過期報紙的氣息。秦寒踮腳夠最頂層的《國家天文》合訂本時，木梯突然被云周用球鞋抵住晃悠?！盖笪野?，就幫你拿?！顾鹬骱斓匦?，木紋地板烙著他們交錯的影子。林深的聲音冷不丁從梯子另一側漫上來：「第四層左側有馬蜂窩，秦寒你退后?！顾壬咸蓦A的震動驚飛塵埃，后頸被汗浸成半透明的皮膚下，蜿蜒的青色血管像未命名的小行星帶。

三雙手同時碰到那本1998年的雜志時，泛黃扉頁突然滑出張拍立得——十三歲的林深站在天文臺穹頂前，肩頭落著初雪，而鏡頭角落模糊的玻璃倒影里，戴草莓發箍的女孩正踮腳夠觀測窗的鎖扣。秦寒的呼吸被灰塵嗆住，云周突然抽走照片塞進褲兜：「哇哦，老干部也有黑歷史！」他倒退著撞翻廢紙箱，紙頁紛飛如蝶，某張破損的借書卡上「林深」的「深」字洇開墨水，恰好吻住背面秦寒幼稚園水準的簽名。

晚自習前的紫霞燒透整排窗。秦寒縮在圖書角謄寫《天體運動規律》，草稿紙突然被云周的紙飛機擊中——機翼用熒光筆涂滿蠢萌的星座連線，機頭粘著?？烊诨谋『商恰Ｕ归_的剎那，她瞥見林深從走廊盡頭走來，懷里抱著批改到一半的月考試卷，襯衫第二粒紐扣懸著的銀鏈墜進夕陽，晃成視網膜上小小的光斑。

「喂，放學陪我去看新望遠鏡啊！」云周突然用圓珠筆戳她后背，筆尖在夏季校服洇開靛藍的星云，「校門口雞蛋仔攤今天買一送一！」他手掌攤開的瞬間，掌紋里卡著半片藍閃蝶翅膀的尸骸，在余暉里折射出銀河懸臂的弧度。

而林深倚著窗框批改試卷的身影稍稍傾斜，紅鋼筆在某個力學題旁畫下長達三厘米的批注線。風掀起他壓在字典下的便簽紙，露出角標的日期——正是三年前天文臺積雪初融的早春。

暮色漫過教學樓臺階時，秦寒被兩雙手同時拽住書包帶。云周指間纏繞著聽診器改裝的星象儀耳機線，林深掌心躺著枚用圓規刻出星圖的硬幣。當西天的金星亮成眼淚的形狀，她突然發現少年們拖長的影子在柏油路上交織，恰好拼出獵戶座最亮的那顆參宿四——而自己正站在恒星的炙熱中央，像顆不自知的小行星，被兩種引力撕扯成彗尾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