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的日光燈管發出最后一聲滋啦輕響,徹底陷入黑暗。林晚棠攥著發燙的胸口后退半步,后腰撞到畫架的金屬支架,未干的油彩蹭在白色襯衫上,像朵驟然綻放的深色花。
陸沉舟的聲音在月光里發顫:“十年前那場火,我妹妹陸星眠就是裹著帶這種紋路的襁褓失蹤的。”他往前逼近一步,劍道護具包上的銅扣在陰影里閃著冷光,“你說木牌是撿的,撿在哪?”
檀木的沉水香突然變得濃烈,林晚棠感覺領口的木牌正在瘋狂跳動,像要掙脫布料的束縛。她摸到口袋里的手機,屏幕亮起時恰好照見陸沉舟后頸的淺褐色印記——那形狀分明是半片燒焦的木蘭花,和母親日記里夾著的火災殘留物照片完全重合。
“不關你的事。”她按下電源鍵熄滅屏幕,摸索著往門口退。帆布包里的刻刀又開始發燙,刀刃上的纏枝紋似乎在黑暗里活了過來,順著指尖往手臂蔓延。
陸沉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帶著常年握刀的厚繭,溫度卻異常低,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那紋樣是陸氏祖傳的‘火紋纏枝’,除了我妹妹的襁褓,只有我母親的嫁妝木盒上有。”他的拇指摩挲著她腕骨處的動脈,“你母親是誰?”
這句話像根燒紅的針,猝不及防刺進記憶深處。林晚棠猛地抽回手,指甲在他手背上劃出四道白痕:“我母親已經死了。”
畫室后門被風撞開,帶著海腥味的夜氣涌進來。陸沉舟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落在《涅槃》設計稿上,恰好遮住鳳凰尾羽的纏枝紋。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手機,屏幕亮起時,林晚棠看見他鎖屏壁紙是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手里舉著塊和她胸前相似的木牌。
“明早九點,新生展開幕。”他突然開口,聲音比夜風更冷,“你的畫最好別出現。”
腳步聲消失在后門方向時,林晚棠才滑坐在地。襯衫內側的木牌終于降溫,卻在皮膚上烙下清晰的紋路。她顫抖著拉開領口,手機電筒的光線下,那道火焰形狀的印記正在慢慢淡去,邊緣卻滲出幾縷極細的血絲。
回到宿舍時,蘇眠正舉著放大鏡研究電腦屏幕。明制馬面裙的裙擺堆在椅子上,露出腳踝處繡著的小木魚——那是用和帆布包同款的絲線繡的。“你可算回來了!論壇炸鍋了快看!”她把筆記本轉過來,屏幕上赫然是《涅槃》設計稿的高清特寫。
置頂熱帖的標題紅得刺眼:《美院新生林晚棠涉嫌抄襲陸氏工坊佚作,細節對比圖曝光》。發帖人匿名,卻附上了兩張疊在一起的對比圖:林晚棠畫中鳳凰尾羽的纏枝紋,與一張泛黃的老照片里的木雕紋樣完全重合。照片角落有行模糊的小字:陸氏工坊 1999年制《浴火》。
“這發帖人絕對是專業的,連十年前的老照片都能挖出來。”蘇眠滑動鼠標,“評論區已經吵翻了,體院的人說要來找你算賬,美院的在維護你……等等,這張老照片的拍攝角度好眼熟。”
林晚棠的指尖在觸控板上頓住。那張老照片的背景里,有個穿藍色工裝的女人側影,手里拿著的刻刀刀柄上,刻著朵極小的木蘭花——和母親日記里夾著的工作證照片一模一樣。
“能查到發帖人的 IP嗎?”她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蘇眠敲了串代碼,屏幕上跳出串亂碼:“對方用了代理服務器,不過我追蹤到他半小時前訪問過體院的內部論壇。”她突然拍了下大腿,“我知道了!這照片角度像是從陸氏工坊的檔案室拍的,去年我做非遺課題時去過,管理員說十年前的火災現場照片都被陸家人收走了。”
帆布包里的刻刀又在發燙。林晚棠拉開拉鏈,發現刀刃上的纏枝紋已經蔓延到刀柄,組成半朵木蘭花的形狀,剩下的半朵似乎在等什么東西來補全。
“你看這個。”她把刻刀遞給蘇眠,對方剛碰到刀柄就猛地縮回手。
“燙!”蘇眠甩著指尖,“這刀像是有生命似的……等等,這紋路和我簪子上的是不是能對上?”她拔下發間的桃木簪,簪頭的纏枝紋果然能和刻刀上的完美拼接,組成朵完整的木蘭花。
月光透過紗窗落在兩件物品上,拼接處突然閃過道金光。林晚棠的手機在此刻震動,是條陌生號碼的短信:“想知道你母親的秘密,明早新生展別缺席。”
她猛地抬頭看向窗外,體育學院的訓練場上,有人舉著竹刀站在月光里,身影和陸沉舟重合。
第二天清晨,林晚棠被樓下的喧嘩聲吵醒。她趴在窗臺上往下看,只見幾十號穿體院校服的學生堵在宿舍樓門口,舉著寫有“抵制抄襲”的牌子,領頭的正是陸沉舟。他今天換了件白色劍道服,腰間系著黑色腰帶,手里把玩著枚雕刻著纏枝紋的竹制令牌。
“晚棠,別出去!”蘇眠用椅子頂住門,“我剛黑進學生會群,有人說要在展會上銷毀你的畫。”她的桃木簪突然掉在地上,簪頭的纏枝紋裂開道細紋,“奇怪,這簪子是我十歲生日時,一個自稱是我遠房親戚的人送的,說能保平安。”
林晚棠的心猛地一跳。她拉開床頭柜的抽屜,翻出母親的日記。最新的一頁夾著張剪報,報道十年前陸氏工坊火災時,有個十歲左右的女孩被好心人收養,收養人姓蘇。
“蘇眠,你生日是哪天?”
“九月十六啊,怎么了?”
日記里寫著,十年前火災發生的日期,正是九月十六。
樓下突然傳來騷動。陸沉舟不知何時走上了宿舍樓前的臺階,手里舉著的竹令牌在陽光下泛著光澤:“林晚棠,敢不敢下來對質?”
林晚棠抓起帆布包沖出門。蘇眠在身后喊“等等我”,桃木簪滾落在地,裂開的紋路里滲出點暗紅色的東西,像干涸的血跡。
走到三樓樓梯口時,她遇見了美院院長。老婦人穿著藏青色旗袍,手里拄著的拐杖頂端,雕刻著和刻刀上一樣的木蘭花:“跟我來辦公室。”
院長辦公室的保險柜里,鎖著一卷泛黃的畫稿。展開時,林晚棠倒吸口冷氣——那是幅未完成的《浴火》,作者簽名處寫著母親的名字,畫中鳳凰的尾羽上,同樣刻著陸沉舟說的“火紋纏枝”。
“你母親是我最得意的學生。”院長的拐杖輕輕敲擊地面,“當年她執意要嫁給陸氏工坊的二公子,也就是你父親,被家族斷絕關系。那場火后,她托我保管這些畫稿,說如果有天你考進美院,就把真相告訴你。”
保險柜深處還有個紫檀木盒,打開的瞬間,林晚棠胸口的木牌劇烈跳動。盒子里裝著半塊燒焦的木雕,上面刻著“星眠”兩個字,剩下的半塊顯然在陸沉舟手里。
“陸沉舟的妹妹陸星眠,其實是你母親的養女。”院長的聲音帶著嘆息,“那場火是你母親放的,為了燒毀陸氏用瀕危木材做實驗的證據。她把你和星眠分別送走,木牌是相認的信物。”
樓下突然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林晚棠沖到窗邊,看見陸沉舟正站在新生展的展廳門口,手里舉著塊石頭,腳下是她那幅《涅槃》的畫框碎片。
“林晚棠!”他仰頭看向院長辦公室的窗戶,竹令牌在掌心轉得飛快,“有種就出來,我們用木雕說話!”
林晚棠握緊口袋里的半塊木雕,胸口的木牌突然發燙,與掌心的木雕碎片產生共鳴。她聽見院長在身后說:“陸沉舟一直在找能補全‘星眠’木雕的人,他以為是你藏起了他妹妹。”
展廳門口,陸沉舟將竹令牌狠狠砸在地上。令牌裂開的瞬間,林晚棠口袋里的木雕碎片突然飛了出去,在空中與令牌的另一半完美拼接。陽光透過拼接處的紋路,在地面投射出個完整的火焰圖騰——那正是昨晚木牌在她胸口烙下的形狀。
人群發出驚呼時,林晚棠的手機再次震動。陌生號碼發來張照片:蘇眠被綁在美院畫室的椅子上,桃木簪抵在她的脖頸處,照片背景里,有人舉著塊完整的“星眠”木雕,正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