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提到了“道木村縣”!
景睦帝的指尖在袖中幾不可察地輕叩了一下。這個地名,他并非第一次聽聞。就在月前,京畿府尹遞上來的奏疏里,還輕描淡寫地將道木村縣的“些許民怨”歸咎于天災。可眼前這女子口中的景象——“面黃肌瘦”、“野菜挖盡”、“稅吏如狼似虎”……這哪里是“些許民怨”?這分明是民怨沸騰、社稷根基動搖的前兆!
更重要的是,負責京畿賦稅收繳、擁有督查之權的……正是他那位好皇弟,劉寓硯麾下的心腹干吏!
一絲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光芒在景睦帝深邃的眼底一閃而逝。他面上依舊不動聲色,甚至那絲因沈時綰“憂國憂民”而流露出的“溫和”也未完全褪去,但周身那股無形的帝王威壓,卻在無聲中變得更加沉凝厚重。
他沒有立刻回應沈時綰關于“讀書人”的期許,也沒有點破她話語中的避諱。他只是用一種更加深沉、更加莫測的目光,重新審視著眼前這個素衣如雪、看似柔弱卻字字驚心的女子。
“道木村縣……”景睦帝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平緩,仿佛只是在咀嚼一個普通的地名,聽不出任何情緒,“百姓之苦,竟至于斯?”
他向前微微傾身,目光如同實質,牢牢鎖住沈時綰低垂的眼睫,語氣帶著一種循循善誘的探究,卻又暗藏機鋒:“你方才說……隨家中仆役收租?不知……是哪家府上?竟有如此……憂民之心?”他刻意在“憂民之心”四個字上微微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
沈時綰的心猛地一沉。
來了!最關鍵的試探!他果然順著“收租”這條線,開始探究她的身份!這一步,是福是禍?是徹底暴露在帝王審視的目光下,被當作別有用心之人碾碎?還是……能成為她撬動仇敵的第一塊基石?
她深吸一口氣,那帶著松柏與檀香氣息的冰冷空氣涌入肺腑,強行壓下了翻騰的心緒。她再次緩緩抬起頭,這一次,目光不再完全避開,而是帶著一種坦然的、甚至帶著一絲“家丑不可外揚”的隱忍與無奈,迎向了景睦帝那雙深不見底的龍眸。
她沒有直接回答“是哪家府上”,而是用一種帶著認命般的平靜,輕輕吐出了那個此刻如同枷鎖般套在她身上的名號:
“妾身……乃沈相府……沈氏。”
“沈氏?”
景睦帝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方才那點刻意維持的“溫和”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如同暴風雨前寧靜海面般的銳利與凝重!
眼前這個素衣如喪、語出驚人的女子,竟然就是他那剛娶進王府不久、據聞頗有些手段卻也頗受冷落的弟媳——沈時綰?!劉寓裎的正妃!沈巍的女兒!但她并未說自己是王妃,只說是沈氏。
一瞬間,所有的線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瞬間串聯!沈家!賦稅!道木村縣!京畿吏治!還有她方才那句意有所指的“天道輪回”……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他那位權勢日盛、心思難測的皇弟!
景睦帝的目光落在沈時綰身上那刺目的素白羅裙上,又掠過她毫無飾物的發髻和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這身打扮……絕非尋常禮佛!倒像是……戴孝?!
“家中,可有人故去?”?劉承稷道
“家中人尚好,并無人故世,只是心中有人,早已故去”沈綰看向外面,眼神黯然,那神光像似,很重要的人沒了
一個大膽得近乎荒謬、卻又無比契合眼前情狀的念頭,如同冰冷的閃電,驟然劈開景睦帝的思緒!他深深地看了沈時綰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包含了審視、驚疑、一絲了然,以及……一種更深沉的、屬于帝王的算計。他沒有再追問,只是微微頷首,聲音恢復了慣常的疏離與平靜,卻比之前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重量:“抱歉”
“哎,若是他日,平步青云,莫要忘記今日幫襯”沈時綰嘴角上揚
皇帝眼神輕瞥
他不再停留,轉身,玄青色的衣擺劃過一道冷硬的弧度,沉穩的腳步聲再次響起,一步步遠離這處偏殿的角落,消失在繚繞的香煙與誦經聲中。
沈時綰依舊保持著斂衽的姿態,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殿外。緊繃的神經驟然松弛,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她幾乎站立不穩,踉蹌一步扶住了身旁的矮幾,指尖冰涼,微微顫抖。
后背已被冷汗徹底浸透。
她緩緩直起身,望向帝王消失的方向,那雙幽深的眼眸里,恐懼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瘋狂的決然與一絲……得計的幽光。
種子,已經精準地投下。落在了帝王心底那片最敏感、最關乎權力平衡的土壤上。
她賭贏了第一步。接下來,就看這位心思深沉的帝王,會如何利用她這枚主動送到眼前的、帶著“沈家”與“裎王府”烙印的棋子了。
而道木村縣……沈時綰蒼白的唇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徹骨的弧度。看向佛祖,若是此舉,能救下一個村,也算是,積累福報,沈家的人,定會投個好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