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小城的高鐵上,陳柚把一袋魷魚絲塞給林硯,眼睛瞟向斜前方靠窗的沈亦舟——他正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是老洋房閣樓的最新施工照片,指尖在屏幕上輕輕點著,像是在描摹什么。
“嘖嘖,”陳柚撞了撞林硯的胳膊,“當年在海邊跟我說‘絕對不喜歡沈亦舟’的人,現在看他的眼神能拉絲。”
林硯的耳尖熱起來,抓起一顆魚丸塞住她的嘴:“吃你的。”
車窗外的風景從林立的高樓變成成片的稻田,空氣里仿佛也飄來了咸濕的海風。林硯望著遠處漸顯輪廓的海岸線,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夏天,沈亦舟就是在這片海面前,用撿來的貝殼在沙灘上拼了個歪歪扭扭的“硯”字。
那時潮水漫上來,很快就沖散了筆畫,他卻紅著臉說:“沒關系,明天再來拼。”
后來他沒能再來。父親公司破產的消息像塊巨石砸進平靜的小城,沈亦舟沒參加畢業典禮,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想什么呢?”沈亦舟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手里拿著兩瓶冰鎮汽水,“快到了。”
林硯接過汽水,瓶身的涼意順著指尖漫上來:“在想……你當年為什么不告而別?”
他拉開拉環,氣泡“滋啦”炸開:“我媽拉著我連夜走的,說再不走就要被債主堵門了。我想給你打電話,手機被我爸摔了。”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其實那天早上,我去你家樓下等過,看到你背著畫板出門,想喊你,又怕……”
怕什么,他沒說,但林硯懂。怕自己一身狼狽,配不上她眼里的光。
高鐵到站時,陳柚的表哥開車來接。車子駛過熟悉的環島路,路邊的鳳凰花正開得如火如荼,像把整個夏天都燒了起來。
“看那!”林硯指著路邊一家翻新過的海鮮排檔,“陳柚家的店!”
排檔的招牌換了新的,“陳家海鮮”四個字閃著亮堂的光,但門口擺著的塑料圓桌還是老樣子,甚至能看到桌角那道被林硯的畫板磕出來的缺口。
陳柚她媽正系著圍裙在門口擇菜,看見他們下車,手里的蜆子“啪嗒”掉在盆里:“哎呀!小硯和……小沈?”
沈亦舟有些局促地笑了笑:“阿姨好。”
“好好好!”陳柚媽擦了擦手,往他身后望了望,“你爸媽……還好嗎?”
當年沈家和陳家是街坊,沈父破產時,陳柚爸偷偷塞過一筆錢,雖然后來被退回來了,但這份情分一直記著。
“都好,”沈亦舟點頭,“我爸現在在工地打零工,我媽開了家小超市,挺安穩的。”
晚飯就設在排檔的露臺上,吹著海風,吃著剛從海里撈上來的蝦爬子。陳柚表哥說起婚禮細節,陳柚在一旁插科打諢,林硯偶爾給沈亦舟遞張紙巾,他則默默把剝好的貝殼類海鮮堆到她碗里。
月光落在海面上,碎成一片銀。陳柚拉著表哥去看婚禮場地,露臺上只剩林硯和沈亦舟。
“去海邊走走?”他問。
沙灘還是老樣子,踩上去軟軟的,帶著海水的潮氣。遠處的燈塔一閃一閃,像顆不會熄滅的星星。
“你看。”沈亦舟忽然指向不遠處的礁石群,“那棟白房子還在。”
林硯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月光下,那棟孤零零的白房子立在礁石上,墻皮有些剝落,卻比他畫里的更有味道。
“高中時我總來這畫畫,”他說,“覺得站在這里,離你很近。”
林硯想起自己藏在日記本里的話:“沈亦舟的畫板里,藏著整個夏天的風。”原來那些沒說出口的惦念,早就在彼此的時光里扎了根。
婚禮那天,林硯穿了條淺藍色的裙子,沈亦舟站在她身邊,西裝袖口露出那支粉色的熒光筆——是她昨天塞給他的,說“今天要記重點”。
陳柚作為伴娘,在臺上哭得稀里嘩啦:“我跟林硯從穿開襠褲就認識,她當年……”
話沒說完,被林硯笑著瞪回去:“說點吉利的!”
儀式結束后,沈亦舟拉著林硯往老槐樹的方向走。樹還是那么粗,枝椏伸向天空,樹下的石凳被磨得光滑。
“你還記得嗎?”林硯摸著樹干上刻的歪歪扭扭的五角星,“你說這是我們的秘密基地。”
他當然記得。那時他總在這里等她放學,她會從書包里掏出偷偷帶的牛奶,兩人分著喝,看夕陽把影子拉得老長。
“林硯,”他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篤定,“老洋房的項目下個月結束,到時候……我想重新設計一個畫室,在閣樓最東邊,能看到日出的那種。”
林硯的心猛地一跳。
“你愿意……來當畫室的主人嗎?”他看著她的眼睛,里面映著槐樹的影子,和當年一樣亮,“不是設計師和客戶,是……我們的畫室。”
海風吹過,槐樹葉沙沙作響,像在替她回答。林硯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輕輕碰了一下,像落下一片櫻花的吻。
“我愿意。”
遠處傳來婚禮的喧鬧聲,近處是彼此的心跳。沈亦舟把她的手緊緊攥在掌心,仿佛要握住這遲到了太久的春天。
離開小城那天,他們又去了海邊。沈亦舟撿起一顆心形的貝殼,放進林硯的鐵盒里。
“這次不會被潮水沖跑了。”他說。
林硯笑著點頭,把自己的鐵盒和他的并在一起,兩顆貝殼依偎著,像在說一個未完待續的故事。
高鐵啟動時,林硯收到顧然的消息:“聽說你們在小城撒狗糧?”
她回了個笑臉,附了張照片——是沈亦舟在老槐樹下偷拍的她,她正抬頭看樹,陽光落在發梢,身后的石凳上,放著兩個并排的鐵盒。
顧然秒回:“挺好的,祝你們把錯過的時光,都過成想要的樣子。”
車窗外,小城漸漸遠去,但林硯知道,有些東西永遠不會離開。比如海風吹過的夏天,比如藏在畫板里的惦念,比如此刻身邊這個人,和他眼里再也藏不住的溫柔。
回上海的路還很長,但這一次,他們不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