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高二開學后的第三個雨天。

溫初宜抱著一摞作業本穿過連廊時，梧桐葉正簌簌地落進水洼。她的帆布鞋踩過積水，校服裙擺被濺起的泥點染成水墨畫，懷里的《飛鳥集》在潮濕的空氣中散發著油墨香。經過籃球場時，金屬雨棚突然傳來悶響，她抬頭看見穿白色T恤的男生單手撐在籃筐上，雨水順著發梢滑進鎖骨凹陷處。

“小心！“

沈硯之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時，溫初宜已經被橫飛的籃球絆倒。作業本散落一地，《飛鳥集》在積水中漂出漣漪。她慌忙去撿，卻發現男生已經蹲在面前，指節分明的手正握著那本濕淋淋的詩集。

“謝謝。“她的聲音細若蚊吶，指尖觸到他掌心薄繭時像被燙到般縮回。沈硯之沉默地把書遞還，轉身時校服后擺掠過她沾著雨水的袖口。溫初宜注意到他左腕的傷痕蜿蜒如蜈蚣，在冷雨中泛著淡粉色的光。

當晚回家后，溫初宜在臺燈下小心地吹干詩集。泛黃的紙頁間滑落半片梧桐葉標本，葉脈上用銀筆寫著極小的“生如夏花“。她將葉子夾進字典，卻在次日清晨發現標本不翼而飛。直到午休時，她在圖書館的《拜倫詩選》里找到它——旁邊多了一行鉛筆小字：“你看過凌晨四點的圖書館嗎？“

那天之后，溫初宜總能在圖書館的落地窗前看見他。少年總是坐在斜對角的位置，用鉛筆在草稿紙上反復描繪著什么。她偷瞄過幾次，發現畫紙上只有破碎的梧桐葉和模糊的人形輪廓。有次值日生擦玻璃時，她聽見沈硯之問管理員：“有沒有姓溫的女生經常借泰戈爾的書？“管理員推了推眼鏡：“你是說總穿藍格子裙的語文課代表？她呀，連歸還的書都帶著茉莉香。“

高考倒計時牌從三位數跳到兩位數的那天，溫初宜在課桌抽屜里發現了嶄新的《飛鳥集》。翻開扉頁時，一行鋼筆字突然讓她指尖發抖：“生如夏花之絢爛——致圖書館的影子小姐“。她攥著書脊望向窗外，正撞見沈硯之單手投出三分球的瞬間，汗水順著脖頸滑進衣領，在白色球衣上暈開深色的水痕。更令她心驚的是，他的課桌邊緣刻著與自己相同的生日——1997.05.09。

傍晚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溫初宜抱著保溫桶沖進器材室時，正看見沈硯之在換衣服。閃電劈開云層的剎那，他左腕的傷痕刺入她的瞳孔。少年慌亂地扯過校服，卻還是讓她看見那些暗紅色的印記，像被揉碎的彼岸花。

“對、對不起！“她踉蹌著后退，保溫桶里的姜湯潑在兩人腳邊。沈硯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別告訴任何人。“他掌心的溫度透過校服布料灼燒著她的皮膚，安素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蓋過了雨聲。就在這時，她瞥見他褲袋里露出半截紅絲帶——正是自己上周丟失的發繩。

深夜，溫初宜在日記本上寫道：“他的傷痕讓我想起博物館里那尊斷臂的維納斯。“第二天清晨，她在儲物柜發現沾著泥土的籃球。球上用銀色馬克筆寫著：“如果明天下雨，就去器材室拿傘。“她抱著籃球跑過操場時，梧桐葉突然落進領口，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沈硯之鎖骨處的水珠。遠處的梧桐樹下，沈硯之正將半片風干的梧桐葉別在校服領口，葉片背面隱約可見“宜“字的刻痕。

當晚，溫初宜在舊書店發現一本《創傷心理學》，扉頁日期正是沈硯之轉學那天。回家的公交車上，她在書末空白頁寫下：“或許我們都是被折翼的夏蟬。“合上書時，從夾縫中滑落半張撕碎的診斷書，上面印著“PTSD“的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