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索深深勒進阿海稚嫩的掌心，火辣辣的疼。他小小的身體懸在半空，全身的重量都壓在那根繃緊如弓弦的麻繩上。腳下，巨大的魚骨如同被喚醒的古老巨獸，正一點一點地、沉重而緩慢地離開地面，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昂起那森白猙獰的頭顱。

“用力！阿海！再用力啊！”石頭在樹下急得跳腳，和小梅一起用肩膀死死頂住因為傾斜而搖搖欲墜的魚骨尾椎部分，防止它倒下砸傷人。

阿海緊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額頭上青筋暴起，汗水如同小溪般順著鬢角流淌，混著之前沾染的海水，浸透了單薄的衣衫。手臂的肌肉在極限的拉扯下酸痛欲裂，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火燒般的疼痛。腳下的魚骨實在太重了，每一次提升都伴隨著繩索不堪重負的呻吟和樹干劇烈的顫抖。

“快！快撐不住了！”小梅帶著哭腔喊道，瘦小的肩膀被沉重的魚骨壓得直往下沉。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

幾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從老榕樹旁的石屋陰影里無聲地竄了出來！

是幾個平時沉默寡言的中年漁民，有阿海的父親，有石頭的叔叔，還有兩個平日里幾乎不與人交談的老光棍。他們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眼神卻異常沉靜。沒有多余的言語，幾人默契地沖到魚骨下方，用寬闊的肩膀和粗壯的手臂，代替了石頭和小梅，死死地扛住了那沉重的尾椎！

沉重的壓力驟然減輕！阿海只覺得手上一松，憋著的那股勁終于找到了宣泄口！

“嗬——！！！”

他發(fā)出一聲不似少年人的低吼，腰腹發(fā)力，雙腳在樹干上猛地一蹬！身體借著下墜的力量，雙手狠狠向下一拽！

“嘎吱——嗡！！！”

繩索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巨大的魚骨在眾人力量的合力下，猛地向上一竄！那粗壯的脊椎骨頂端，終于越過了老榕樹那根最低矮粗壯的橫枝！

“成了！”樹下不知是誰發(fā)出一聲壓抑的低呼。

阿海立刻松開繩索，身體靈活地攀上橫枝。他趴在粗壯的樹枝上，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探出身體，雙手抓住魚骨脊椎上纏繞的繩索，用盡最后的力氣，將繩索在橫枝上飛快地纏繞、打結(jié)、固定！

一圈，兩圈，三圈…死結(jié)！

當(dāng)最后一個繩結(jié)死死勒緊在粗糙的樹皮上時，阿海渾身脫力，幾乎要從樹枝上滑下去。他死死抱住樹干，低頭向下望去。

巨大的、森白的魚骨，如同一條被釘在古老圖騰柱上的骸骨巨龍，被粗壯的繩索牢牢地懸掛在了老榕樹最顯眼、最粗壯的那根橫枝之下！魚吻斷裂的猙獰骨茬斜指向天空，長長的脊椎骨和粗壯的肋骨在夜風(fēng)中微微晃動，發(fā)出極其輕微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咔咔”聲。

它懸在那里。在望潮岙村口的最高點。在每一個村民清晨出門必經(jīng)的視野里。在沉睡村莊的頭頂。

慘淡的星光勾勒著它巨大而森冷的輪廓，帶著一種原始的、蠻荒的、令人心悸的威嚴(yán)。濃烈的海腥味彌漫開來，如同古老海洋的呼吸。

樹下扛著魚骨的幾個漁民默默地松開了手，退后幾步，仰頭望著這懸掛在頭頂?shù)凝嬋淮笪铮樕蠜]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處翻涌的復(fù)雜情緒。石頭和小梅也驚呆了，張著嘴，望著那高懸的魚骨，忘記了言語。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村口。

只有海風(fēng)穿過魚骨錯綜復(fù)雜的縫隙，發(fā)出低沉而悠長的嗚咽，如同大海深處的嘆息，又像是某種古老儀式的開場號角。

“嘀——嘀嘀嘀！！！”

一陣刺耳到劃破夜空的汽車?yán)嚷暶偷貜拇a頭方向炸響！緊接著是車門被粗暴關(guān)上的“砰砰”聲！

張經(jīng)理氣急敗壞的吼聲由遠及近，在寂靜的黎明前顯得格外尖利：“誰？！誰干的？！反了天了！給我弄下來！馬上弄下來！”

腳步聲雜亂而急促地朝著村口老榕樹的方向沖來！昏黃的手電光柱在黑暗中亂晃，如同受驚野獸的眼睛。

阿海趴在樹枝上，看著那幾道沖過來的身影和刺眼的手電光，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識地抱緊了身下粗糙的樹干。

樹下，那幾個沉默的漁民互相看了一眼，沒有動。石頭和小梅緊張地靠在一起。

張經(jīng)理帶著小趙和另一個跟班，氣喘吁吁地沖到老榕樹下。刺眼的手電光猛地打在懸掛的巨大魚骨上！

那森白、巨大、在光柱下更顯猙獰的骸骨，如同一個冰冷的嘲諷，懸在張經(jīng)理的頭頂。

張經(jīng)理臉上的憤怒瞬間凝固，隨即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和更深的暴怒取代。他指著高懸的魚骨，手指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聲音都變了調(diào)：“誰？！誰干的？！馬上！給我把這晦氣的玩意兒弄下來！扔海里去！”他氣急敗壞地對著那幾個站在樹下的漁民吼道：“你們！愣著干什么？動手啊！”

幾個漁民沉默著，像幾尊石雕。其中一個，阿海的父親，甚至微微側(cè)過身，避開了張經(jīng)理噴火的目光。

“媽的！一群廢物！”張經(jīng)理徹底暴怒，他猛地轉(zhuǎn)向小趙，“去！拿斧頭！鋸子！把這破樹杈子給我砍了！把這堆垃圾給我砸下來！”

小趙愣了一下，看著那高懸的巨大魚骨和虬結(jié)的老榕樹枝干，有些遲疑。

“快去啊！聾了嗎？！”張經(jīng)理一腳踹在小趙腿上。

就在這時——

“嗚——”

一陣低沉悠長的汽笛聲，穿透了黎明的薄霧和海風(fēng)，從遙遠的海平線方向隱隱傳來。

緊接著，東方厚重的云層邊緣，被一道銳利如劍的金光刺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