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內，燈火通明，卻靜得能聽到燭火搖曳的噼啪聲和眾人沉重的呼吸。

朱元璋拿著那份關于牛痘接種成功的密奏，已經枯坐了近半個時辰。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龍椅扶手，眼神深邃如淵，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

希望！前所未有的希望！千百年來懸在華夏民族頭頂的利劍，似乎真的有了被卸下的可能！這份狂喜幾乎要沖垮他的理智。

但…他是皇帝。他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乎江山社稷，關乎皇族血脈！那“牛痘”再好，也是從牛身上取的“毒”！真的要用在人身上？用在…他的兒子們身上？

朱辰和戴思恭垂手立在下方，沉默等待著帝王的決斷。他們理解朱元璋的猶豫，這事關皇嗣，再謹慎也不為過。

終于，朱元璋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朱先生，此法…果真萬無一失？戴思恭和那些死囚無事，是否…只是僥幸？”他目光銳利地盯向朱辰，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不確定。

朱辰迎著他的目光，坦然道：“陛下，世間從無絕對之‘萬無一失’。然，截至目前，所有接種牛痘者共計十二人，皆安然無恙，且后續挑戰人痘成功免疫。此非僥幸，乃是天地至理！牛痘病毒弱于天花，感染后可激發人體產生抵御強毒之力，此理如同小戰練兵，可備大戰一般，確鑿無疑！”

道理朱元璋懂，但他需要更多的保證。“既如此…”他目光掃過殿內侍立的幾個小太監，“或可先于內侍之中，再選健壯者…”

“父皇！兒臣愿為天下人先！”

一個清亮而堅定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朱元璋的話！

眾人愕然望去，只見燕王朱棣大步從殿側走出，來到御前，撲通一聲跪下，昂著頭，眼神灼熱而無畏！

“老四！你…”朱元璋一愣。

“父皇！”朱棣聲音洪亮，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銳氣和沖動，“朱先生之法，神妙無雙，已驗于多人！此乃利國利民、恩澤萬世之壯舉！然，此法若欲推行天下，非有皇室率先垂范，不足以安萬民之心，破愚夫之疑！”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朱辰，眼中滿是狂熱和信任，繼續道：“兒臣身為父皇之子，大明親王，享萬民奉養，值此之際，豈能畏縮于內侍之后？兒臣愿以身試法，為兄弟姐妹們，為大明萬千將士百姓，闖一闖這通天之路！若成，乃父皇洪福，大明之幸！若真有萬一…兒臣…亦無悔！”

一番話，擲地有聲，慷慨激昂！不僅展現了他的膽魄，更點出了關鍵——皇室必須帶頭，才能讓天下人信服！

太子朱標在一旁聽得臉色發白，下意識想拉住這個沖動的四弟，卻被朱棣眼神中的決然鎮住。

徐達、湯和等勛貴武將看著朱棣，眼中不禁流露出贊賞之色。這小子，有膽色！像他爹！

朱元璋看著跪在眼前的兒子，看著他眼中那股和自己年輕時相似的狠勁和決斷，心中百感交集。猶豫、擔憂、欣慰、驕傲…種種情緒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知道，朱棣說的是對的。這事，必須皇家的人先上！而且必須是一個有分量的皇子！老四…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朱辰，帶著最后的詢問。

朱辰微微點頭：“燕王殿下勇氣可嘉。臣，以性命擔保此法之安全。”

朱元璋終于下定了決心！他猛地一拍龍椅扶手，霍然起身：“好！咱朱家的種，就沒孬的！老四，就依你！”

…

接種地點設在宮內一處僻靜偏殿，嚴格消毒，閑人免進。

朱元璋親自坐鎮，太子朱標、魏國公徐達、曹國公李文忠等重臣皆在殿外等候，氣氛凝重得仿佛要凝固。

殿內，戴思恭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手不抖。他面前，是已經褪去上衣，露出精壯胳膊的燕王朱棣。旁邊桌上是準備好的、取自最新一批病牛的牛痘漿液，以及消毒過的銀針。

朱辰站在一旁，進行最后的指導和監督。

“殿下，會有些微刺痛，隨后幾日或會輕微發熱，臂上出痘，皆屬正常，不必驚慌。”朱辰平靜地交代。

朱棣咧嘴一笑，渾不在意：“先生放心施為！這點痛癢，比起戰場廝殺，算個屁！”他眼神灼灼，甚至帶著一絲期待。

戴思恭定了定神，按照流程，用酒精棉仔細為朱棣的上臂皮膚消毒。然后，拿起銀針，蘸取痘漿。

銀針落下，在朱棣古銅色的皮膚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十字血痕，痘漿被仔細涂抹上去。

過程很快，平淡無奇。

朱棣甚至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好奇地看著自己胳膊上那細微的傷口。

“好了？”他問。

“好了。”戴思恭松了口氣，才發現自己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朱元璋快步走上前，仔細看了看兒子胳膊上那小小的劃痕，又看看朱棣滿不在乎的臉，緊繃的心弦稍稍放松，但眼中的擔憂并未散去。

接下來的幾天，燕王府被暫時隔離。

朱棣的心態極好，該吃吃該喝喝，偶爾還練練拳腳。果然，第二天開始，接種處開始發紅、發癢，出現丘疹，繼而變成水皰、膿皰。他也如預期般出現了低熱和些許乏力。

但這一切癥狀，都極其輕微！遠比一場普通風寒還要不如！甚至沒影響他每天的活動。

消息每日傳入宮中，朱元璋的心也隨著那一份份“殿下一切安好”、“殿下今日微熱已退”、“殿下膿皰已開始結痂”的匯報，逐漸從懸在半空，慢慢落回了實處。

等到第十日，朱棣胳膊上的痂皮脫落，留下一個淡淡的粉色小疤時，他已經徹底恢復活蹦亂跳，甚至覺得精力更勝從前！

為了最終確認，經朱元璋默許，戴思恭再次取來微量減毒人痘苗，為朱棣進行了挑戰測試！

結果，毫無懸念！

朱棣安然無恙！甚至連最輕微的不適都沒有出現！

免疫！完全免疫！

消息傳開，偏殿外的徐達、李文忠等武將首先爆發出巨大的歡呼！他們太清楚天花對軍隊戰斗力的可怕摧殘了！從此以后，大明將士再無需懼此惡疾！

太子朱標也長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由衷的笑容，為自己勇敢的弟弟感到驕傲，更對朱辰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激和敬畏。

朱元璋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仰天大笑！笑聲震得殿梁仿佛都在顫抖！

笑著笑著，他的眼眶竟然濕潤了！沒有人比他更懂得這份成功的重量！這意味著老朱家的子孫，從此擺脫了這懸頂之劍！意味著大明的國本，更加穩固！意味著他朱元璋的江山，將來能交給一個不再受天花威脅的、健康的繼承人！

他猛地收住笑聲，目光如電，掃視全場，帝王的威嚴和殺伐之氣轟然爆發：

“傳旨！”

聲如洪鐘，響徹殿宇！

“自即日起！朕之所有皇子皇女、后宮嬪妃，率先接種牛痘！”

“京營各部、五軍都督府、各衛所官兵，分批前往格物院指定地點接種！不得有誤！”

“天下各州縣，由太醫署及格物院派遣專人，設立種痘局，推行此術！敢有愚民愚婦，妖言惑眾，阻撓種痘者——殺無赦！”

“凡推行得力之官吏，重賞！凡敷衍塞責者，重懲！”

一連串的命令，如同雷霆般砸下！宣告著大明正式向天花這座千年堡壘，發起了全面的、決定性的進攻！

而這一切的起點，都源于那個來自現代靈魂的知識和圖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