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城南,格物院設的蜂窩煤直銷點,火爆了幾天后,人潮稍稍回落,但依舊不斷有百姓前來購買,伙計們忙得腳不沾地。
街對面茶館二樓雅間,木炭商行會的王會長、瘦高個李掌柜、矮胖的孫掌柜,還有城東柴幫的馬老大,四個人陰著臉,盯著那絡繹不絕的人流,眼神跟毒蛇一樣冷。
“看見沒?這才幾天?咱們的炭,還有馬老大你手下兄弟們的柴火,都快沒人要了!”王會長咬著后槽牙,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再這么下去,大家都得喝西北風!”
馬老大是個滿臉橫肉的漢子,一巴掌拍在桌上,茶碗亂跳:“他娘的!格物院了不起?朱辰牛逼?斷老子財路,老子就斷他生路!王會長,你說咋整?弟兄們手癢得很!”
矮胖孫掌柜擦著冷汗:“馬老大,息怒,息怒啊…那朱辰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動他…怕是…”
“怕個卵!”瘦高個李掌柜尖聲道,“明著動不了,還不能來暗的?他朱辰能把煤粉變寶貝,咱們就不能讓這寶貝…變回垃圾?甚至變成…索命的玩意兒?”
王會長眼中毒光一閃,壓低了聲音:“老李說得對。馬老大,你手下弟兄多,找幾個生面孔,手腳干凈點的。去,買一批他們最好的蜂窩煤回來。”
“然后呢?”馬老大湊近。
“然后?”王會長冷笑,從袖袋里摸出一個小紙包,輕輕放在桌上,“找地方,把這‘好東西’…一點點,摻進去。記住,別全摻,挑幾塊,做得隱蔽點。然后…找個離格物院遠點,但又窮又亂的地兒,‘便宜’賣出去,或者…干脆‘送’給那些貪便宜的窮鬼!”
馬老大拿起紙包,捏了捏,里面是些灰白色的粉末:“這是…?”
“好東西,燒起來有點‘香’,聞多了…頭暈、惡心、吐白沫,嚴重點…嘿嘿。”王會長笑得陰森,“等出了事,咱們再讓人去散散話,就說格物院的蜂窩煤有問題,是朱辰用妖法變的,吸人陽氣!到時候,我看誰還敢買!”
“高!實在是高!”李掌柜撫掌陰笑。
馬老大獰笑一聲,攥緊紙包:“懂了!老子這就去辦!保證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
兩天后,清晨。
城北棚戶區,一聲凄厲的哭嚎劃破了潮濕的空氣!
“當家的!娃!你們咋了?!醒醒啊!別嚇我啊!”
左鄰右舍被驚動,紛紛圍過來。只見破舊的窩棚里,一家四口人躺在地上,口吐白沫,臉色發青,昏迷不醒!屋里還彌漫著一股沒散盡的、略帶甜膩的煤煙味。墻角,一個嶄新的格物院制式煤爐里,還有半塊沒燒完的蜂窩煤。
“是煤毒!是煤毒啊!”有經驗的老人驚呼。
“放屁!格物院的煤爐俺看了,通風好得很!俺家也燒,咋沒事?”有人反駁。
“那這是咋回事?你看他們吐的白沫!”
人群議論紛紛,恐慌開始蔓延。
就在這時,幾個閑漢模樣的人擠了進來,陰陽怪氣地開口:
“哎喲喂,造孽啊!聽說沒?格物院那蜂窩煤,可不是普通煤!”
“咋說?”
“那是朱先生用仙法變的!聽說燒的不是煤,是…人的陽氣!不然哪能那么耐燒還便宜?”
“胡扯!朱先生是好人!”
“好人?哼!你看這家人!就是陽氣被吸干了!不然好端端的咋會這樣?我二舅姥爺家的鄰居的妹夫在格物院當差,偷偷說的,這煤啊,邪性!”
惡毒的謠言就像毒蛇,迅速在恐慌的人群中蔓延。
緊接著,城南、城東,又接連爆出兩三起類似的中毒事件!雖然都沒出人命,但嘔吐、昏迷的癥狀一模一樣!而且,中毒的人家,用的無一例外,都是格物院的蜂窩煤!
這一下,謠言徹底壓不住了!
“格物院的煤有毒!”
“朱辰是妖人!用邪法害人!”
“退錢!老子不燒了!喪良心啊!”
憤怒的人群先是涌向各處的直銷點,打砸搶燒!伙計們被打得頭破血流,煤球和爐子被砸得稀巴爛!
然后,不知誰喊了一句:“找朱辰算賬去!砸了格物院!”
“對!砸了格物院!揪出妖人朱辰!”
烏泱泱的人群,被憤怒和恐懼驅使著,如同決堤的洪水,朝著格物院的方向涌去!
…
格物院內,朱辰正在書房核對土法煉焦的數據,外面隱隱傳來的喧嘩聲讓他皺了皺眉。
很快,一個小學徒連滾爬爬地沖進來,臉都嚇白了:“院…院正!不好了!外面…外面來了好多百姓!喊著…喊著要砸了格物院,說…說咱們的煤球有毒,害死人了!”
朱辰猛地站起身,眉頭緊鎖:“有毒?怎么回事?詳細說!”
小學徒磕磕巴巴地把聽到的謠言和中毒事件說了。
朱辰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不是傻子,這明顯是有人搞鬼!蜂窩煤的燃燒原理他比誰都清楚,通風良好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中毒!除非…
“走!出去看看!”朱辰大步流星就往外走。
“院正!不能去啊!外面人瘋了!他們真會打人的!”老匠戶胡老根趕緊攔住,一臉焦急。
“躲著就能解決問題?讓開!”朱辰推開他,直接走到格物院大門口。
此時,格物院那臨時加高的木質圍欄外,已經被黑壓壓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哭喊聲、咒罵聲、咆哮聲震耳欲聾!
“朱辰滾出來!”
“妖人!還我男人命來!”
“喪天良的!賺這種黑心錢!”
臭雞蛋、爛菜葉像雨點一樣砸過來,門口的錦衣衛番子們組成人墻,刀半出鞘,厲聲呵斥,但根本擋不住洶涌的人群情緒。
朱辰的出現,瞬間點燃了火藥桶!
“就是他!朱辰!那個妖人!”
“打死他!給俺爹償命!”
人群瘋狂地向前擠,錦衣衛的壓力驟然增大!
朱辰面沉如水,運足一口氣,聲如雷霆炸響:“都給我安靜!!”
這一聲吼,蘊含著他久居上位的威勢和一絲不容置疑的力量,竟然暫時壓過了現場的喧囂!
人群猛地一靜,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朱辰目光如電,掃過人群,最終定格在一個哭得快要暈厥的婦人身上(她是其中一個中毒者的家屬):“你說我的煤球毒死了你家人?有何證據?中毒者現在何處?是死是活?”
那婦人被他的氣勢所懾,結結巴巴道:“俺…俺男人和娃…吐白沫,昏死過去…就在家里…用了你們的煤…”
“沒死就好!”朱辰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我朱辰行事,光明磊落!格物院所出,皆為國為民!若真是我的蜂窩煤有問題,我朱辰愿以命相抵!”
他話鋒一轉,聲音更冷:“但!若是有人暗中下毒,栽贓陷害,企圖動搖國本,壞我大明新生之事物…”
他目光如冰刀般掃過人群,幾個躲在里面煽風點火的閑漢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我朱辰,也絕不放過!必讓他付出慘痛代價!”
“空口無憑!”人群里又有人喊(是馬老大安排的人),“你說沒問題就沒問題?人都那樣了!”
“好!那就驗給你們看!”朱辰厲聲道,“胡老根!立刻去取一批我們庫房里最新的蜂窩煤,還有煤爐!當場燒!”
“再去個人!請太醫署的戴思恭戴太醫過來!他是陛下親命的太醫,他的話,你們總該信吧?”
“另外!”朱辰看向那個婦人,“帶你我去你家!看看中毒的家人,查清楚他們到底是怎么中的毒!戴太醫一到,立刻診治!”
他安排得條理清晰,氣勢逼人,一下子把混亂的場面鎮住了不少。不少百姓露出了將信將疑的神色。
錦衣衛百戶趁機大吼:“都聽見了嗎?朱先生要當場驗毒!還要請太醫救人!都讓開!別堵著路!真想家里人死嗎?!”
人群下意識地讓開一條路。
朱辰毫不畏懼,大步流星,直接走向那婦人家所在的方向。錦衣衛緊緊護衛在旁。
…
奉天殿內。
朱元璋正在批閱奏章,毛驤腳步急促地走進來,低聲稟報:“陛下,城外出事了…”
聽完毛驤的匯報,朱元璋的臉色瞬間陰沉得可怕,手中的朱筆“咔嚓”一聲被捏成兩段!
“中毒?謠言?圍堵格物院?”他聲音低沉,蘊含著滔天的怒火,“好好好!真是好膽色!咱的刀子看來是太久沒見血,什么魑魅魍魎都敢跳出來了!”
他猛地站起身,來回踱步,如同被困的猛虎。
“查!給咱一查到底!”朱元璋咆哮道,一巴掌狠狠拍在御案上,震得筆墨紙硯齊齊一跳!
“毛驤!你親自去!帶著東廠和錦衣衛最得力的人手!給咱把那些中毒的煤球、還有散播謠言的、煽動鬧事的,所有相關人等都給咱揪出來!”
“無論涉及到誰!敢栽贓陷害,動搖國本,壞咱大明的新政…”朱元璋眼中殺機爆閃,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咱剝了他們的皮!點了他們的天燈!”
“是!陛下!”毛驤感受到那實質般的殺意,頭皮發麻,躬身領命,快步退下。
殿內,朱元璋胸口劇烈起伏,目光透過窗欞,仿佛已經看到了應天城內暗流涌動的陰謀。
“蜂窩煤…格物院…朱辰…”他喃喃自語,眼神復雜無比。既有對破壞者的極致憤怒,也有一絲對朱辰和那新生事物本能的、難以消除的忌憚。
“最好…真的與你無關…”一聲極低的自語,消散在空曠的大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