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望舒的視野中，那個半透明的男生一遍又一遍地從樓梯頂端滾落，凄厲的恐懼凝固在他面部扭曲的表情里。每一次無聲的墜落，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鑿子，一下下鑿在他們心房最脆弱的地方。

“殘影啊……”林望舒低聲喃喃，這詭異的景象，讓他的脊背陣陣發涼。黃曉倩最后那句“墻角里……長出了眼睛”的囈語，此刻在腦海中炸開。

眼睛。長在墻角里的眼睛。

如果，蘇星落看到的是真實存在的“眼睛”，那么這“殘響”，是否也與某種更高層次的物種的“看”有關？那個層次的某個東西，正在“觀察”著這片死亡，以此為樂，甚至在此重現著這幅場景？

他跟胖子打了個手勢，試著邁開腳步，向大門方向走去。然而，當他轉過身，那個從樓梯上滾落的幻影，卻如影隨形般映入他瞳孔的余光。似乎在主動拉扯他的心神，將他的注意力鎖定在那個循環中。

林望舒猛地甩了甩頭，一股難以言喻的眩暈感襲來。大廳里明明直通大門的路，此刻卻顯得異常遙遠，每走一步，都只是在原地踏步，甚至……在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拉回那個死亡的循環中心。

“望舒！不是，大門！大門怎么還TM那么遠？！”胖子也感覺到了異常，他試圖奔跑，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如同灌鉛，跑得越快，距離感就越是混亂。

他們被困住了。

林望舒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不斷循環的幻影上。這段“殘響”，本身沒有攻擊力，但它在無形中扭曲了他們的感知，將這個大廳變成了一個無限重復的噩夢。

很顯然，這并不是當前科學可以解釋的怪物。

“它暫時沒有攻擊的欲望，但是，它想讓咱倆困死在這里。”林望舒的語氣變得無比凝重，“它在玩弄我們的感官。胖子，你聽我的，集中精力，不要看它，閉上眼睛！”

胖子立刻閉緊雙眼，臉色慘白。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應該有一個原點，或者說，一個錨點，”林望舒看向樓梯，樓梯延伸到到的視線頂部，有一塊深色的陰影，那是“殘響”每一次消失和重現的起點。

“那該死的，一定藏在陰影里面”林望舒心道。

“看那個陰影！里面應該就是它的核心！扭曲我們物理認知的東西應該就在那兒。

只有擊碎它，我們才能出去！”

“擊碎？！”胖子發出絕望的喘息，“那是什么玩意？你現在知道嗎？你拿什么擊碎它？！你別上頭啊！”

林望舒沒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氣。他體內那股甜腥氣此刻變得格外明顯，顯得異常活躍，似乎給他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敏銳，他能“嗅”到周圍空間中，那股被“殘響”扭曲的能量流動。

他還能感覺到，在樓梯頂部的陰影深處，有一股強烈到令人作嘔的、混雜著霉爛與泥土的氣息，與“殘響”的悲劇形成了詭異的共鳴。

林望舒將背包取下，遞給胖子：“藏好了，別出聲。不管發生什么，都不要往我這邊來。”

胖子嘴巴一癟。“你奶奶的不要去逞英雄，咱就不能等一下別人？肯定不止我們兩個人會下樓”

“星落等不了那么久”

林望舒雙腿微曲，以一種重心放低的姿態，緩緩地，向著樓梯上方的陰影區挪去。他沒有在不知道任何情報的情況下莽撞沖鋒，而是像一個最謹慎的捕食者，試圖接近獵物的巢穴。

那股壓抑的嗚咽聲越來越清晰，伴隨著那段幻影無休止的滾落，像一層又一層無形的枷鎖，捆綁著他的思維，想要將他拉入無限循環的絕望中。

“砰！”

他手中的鐵桿猛地砸向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用這種方式，強行震動空氣，以此對抗那股無形的精神干擾。

噪音暫時打破了那股壓抑感。

在這一瞬間，他猛地發力，像一道灰色的閃電般沖入了陰影深處！

陰影比想象的更深，仿佛沒有盡頭。他一腳踩空，身體猛地向前撲去！

“嘩啦——！”

感覺自己撞入了一堆柔軟而冰涼的東西里，同時，一股刺鼻的、混合著福爾馬林和爛泥的腥臭味猛烈撲面而來。

林望舒掙扎著抬起頭。定睛一看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由無數破碎的，已經腐爛的尸體堆積而成的“泥沼”里。而在這個泥沼的中心，一具巨大的、沒有眼睛的軀體，正像一個被剝了皮的畸形人偶，緩慢而規律地呼吸著。

這軀體上，并沒有直接長出眼睛。

但是，以這具軀體為中心，這片被腐蝕的墻壁上、天花板上，甚至是他身下那堆尸骸里，都密密麻麻地布滿了無數顆睜著的、泛著幽幽冷光的眼睛。

它們有的像人類的眼球，有的像昆蟲的復眼，有的只是肉質的瘤子，它們無聲地注視著他，將所有光線和信息匯聚到中心的那個畸形人偶身上。

它的存在，是為了看，為了記錄，為了扭曲。

那些眼睛交匯的無數條視線，正無情地審視著他。林望舒自己的所有偽裝、所有秘密，仿佛都被這些眼睛看得干干凈凈，所有的恐懼、絕望和痛苦，都在被無限放大，然后被這人間煉獄無情地吸收。

他腦海中的眩暈感更甚，仿佛有無數只手在用力撕扯他的意識。

“該死！”林望舒怒吼一聲，拼命揮動鐵桿，試圖砸向身下那些冰冷的眼球。

然而，那些眼睛卻無法被直接破壞。鐵桿砸過去，它們就像太陽蛋一般地流動，又迅速恢復原狀。

陰影外面的胖子那邊傳來了劇烈的顫抖，他緊閉著雙眼，發出痛苦的悶哼，顯然也受到了這種無形“凝視”的影響。

林望舒知道，這不是一場常規的戰斗。他不能被困在這里。

中心的軀體微微晃動著，好像在嘲笑著他在做無用功。

“眼睛，這樣的話…破壞它的觀測就有一線生機！”心中閃過一絲念頭，林望舒轉頭看向了陰影外部的胖子，大聲喊道，“想辦法制造一些它無法觀測的混亂！”

“看著我！用你最大的力氣，把晾衣桿往地上，往墻上，往所有能發出聲音的地方，給我砸！”

胖子被他吼得一愣，在死亡的邊緣，人類的本能往往只有驚慌失措。而林望舒的要求，卻是制造更多的混亂。

“你瘋了？！這有什么用？！”胖子顫聲問。

“它！它在觀察！它在用你最絕望的時刻困住你！我們要制造它無法處理的噪音和混亂！”林望舒紅著眼睛，再次爆喝，“去砸宿管阿姨門房的玻璃！快！”

胖子別無選擇，簡單用衣服纏了幾圈在手臂上，就朝著玻璃砸了過去。

“嘭”

胖子又撿起地上的木板砸向天花板上的消防噴頭，按下了火災警報，

“乒鈴乓啷！哐！嚓——！”

頓時，摩擦聲，玻璃碎裂聲，以及胖子粗重的喘息和不連貫的喊叫，瞬間打破了樓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這一刻，那段無聲循環的“殘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幻影滾落的姿態，突然出現了劇烈的扭曲和模糊！就像老舊的膠片，開始不連貫地抖動，畫面顆粒化！

與此同時，一股更加濃郁、令人作嘔的甜腥氣從陰影中猛烈噴涌而出，帶著強烈的憤怒與痛苦。林望舒感覺頭痛欲裂，腦海中的意識如同被高速攪拌的漿糊。

他沒有戀戰，抬腳飛撲出去，離開了陰影。

一個扁平而狹長的灰黑色影子，像一條眼鏡王蛇一樣，猛地就躥了出來！

這正是剛剛中心的那個軀體。它沒有眼睛，只有一張布滿了鋒利倒刺的巨大裂縫，此時正對著他們，裂縫中傳來陣陣無聲的波動。

它似乎是依靠周圍被腐蝕、被它“綁定”的物體進行觀測而并非眼睛！它那不發出聲音的波動，正瘋狂地掃描著林望舒和胖子，試圖修復被噪音撕裂的“觀察”。

林望舒強忍著手臂擦傷的痛楚，他知道，這怪物就是被他們制造出的噪音和混亂激怒了。它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突如其來的，無序的、龐大的混亂信息流沖擊得支離破碎！

“它怕混亂！胖子！接著砸！砸光所有能砸的東西！”林望舒怒吼著，抄起地上的一根柱子，瘋狂地砸向墻壁上破裂的消防栓、消防報警器、玻璃窗！他也不再考慮避讓，而是主動沖向那些被這個怪物用來作為“眼睛”的、附滿孢子的家具，用鐵桿瘋狂地砸擊！

“咣——！”“嘭！”“刺啦——！”

大廳瞬間變成一個噪音的地獄！

眼睛怪物的身體在那片陰影里劇烈地抽搐著，它發出的無聲波動更加混亂而狂暴，如同被切斷了中樞神經的肢體，無法再精確地操控“殘響”。那段幻影徹底崩潰了，它在半空中解體，化為無數飄散的暗紅塵埃，不再循環。

混亂，仍在繼續。但林望舒感覺到，那股來自它的精神壓迫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減。

“就是現在！胖子！沖門！！”林望舒嘶吼著，青筋暴起，他用盡全身力量，猛地撞向一個倒塌的貨架，將上面的雜物全部撞翻！

胖子瞬間領悟，拖著疼痛的身體，跌跌撞撞地向大門沖去！他沖到門邊，使出吃奶的力氣，猛地推開了玻璃門！

“嘩啦——”

陽光和帶著灰塵的空氣瞬間涌入！

林望舒抓住這機會，猛地從大廳的混沌中抽身，沖向大門！

“砰！”

他回身用腳猛地將那扇玻璃門踹上！巨大的撞擊力讓門框都為之一顫，徹底將那一片噪音的地獄，和那只隱匿在陰影中、無法再凝聚力量的怪物，隔絕在了門內。

背靠著冰冷的玻璃門，林望舒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劫后余生的慶幸感還沒來得及涌上心頭。

他扶著胖子，轉頭看向身后的校園。

他明白，他們只是逃出了一座牢籠，外面，是更大的地獄……

但無論如何，蘇星落還在4號樓等他。他必須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