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日子就像工地上的水泥，干得又快又硬。

一晃，半年就過去了。

追殺他的人，像是被吸進了某個異次元的黑洞再也沒有出現過。

而張小尾的身體，卻在悄無聲息之中越發恐怖！

他的聽力敏銳到能隔著一堵墻，清晰地分辨出隔壁老王看的到底是《新聞聯播》還是《鄉村愛情》。

他的視力，更能在百米開外，看清飛馳而過的公交車身上貼著的壯陽藥廣告。

感官的全面進化，讓這個曾經熟悉的世界，在他面前呈現出一種信息量爆炸的清晰度。

工地上的活，對他來說早已和飯后散步沒什么區別。

當包工頭不知多少次叼著煙，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著他把一整車的磚頭徒手卸完，而自己連汗都沒出幾滴時，張小尾知道，是時候離開了。

“小張，你真要走啊？”包工頭一臉肉疼，仿佛失去的不是一個工人，而是一臺永動機，“再干兩天唄？我給你漲到五百一天，不六百！”

然而張小尾拍了拍身上的灰，卻毫不在意的說：“王頭兒，你這兒的活，強度太低，影響我發育。”

說完便揚長而去，只留下包工頭一人在風中凌亂！

后面他用貸款得來的那筆棺材本，加上在工地攢下的血汗錢，買了一輛九號電動車。車后座焊了個結實的鐵架子，從此，他成了一名光榮的同城跑腿騎手。

他不送外賣，不送文件。他專接那種普通騎手看見就頭疼的單子。

“急單！幫搬家！六樓無電梯！冰箱洗衣機加大床！五百塊！”

“加急！建材市場拖兩百公斤大理石板到市區！車進不去！八百塊！”

“誰能把這架三角鋼琴從一樓弄到三樓！一千塊！”

這種在騎手群里能引起一片哀嚎和國罵的“地獄級”訂單，成了張小尾的專屬提款機。

很快，圈子里就開始流傳一個傳說。說有個騎手，力大無窮，速度飛快，一個人能干一個搬家公司的活。有人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人形叉車”，也有人因為他騎著那輛電驢總能提前送達，管他叫“快遞飛毛腿”。

這天下午，他接了個給一家畫廊搬運雕塑的活。

畫廊老板是個戴金絲眼鏡的斯文男人，看見張小尾騎著輛破電驢過來，眉頭就皺了起來。“師傅，我訂單上寫得很清楚，是三座石膏雕塑，每座都快一百公斤了，就你一個人？”

“嗯，一個人。”張小尾停好車，摘下頭盔。

“我這可是藝術品，很貴的。”老板的語氣里充滿了不信任，“要不你再叫兩個人吧，錢我照付。”

張小尾沒跟他廢話，徑直走進畫廊。三座一人多高的希臘男神雕像，光著屁股，擺著各種妖嬈的姿勢，杵在屋子中央。

他走到最大的一座“大衛”面前，彎腰，雙手從底座穿過，一發力，那座兩百斤重的雕像就被他輕輕松松地扛在了肩上，穩得像焊在了他身上一樣。

“老板，你車停哪兒了？”他扛著“大衛”，臉不紅心不跳地問。

使得畫廊老板的嘴巴，直接張得都和不上去，手里的紫砂壺也差點掉在地上。

他眼睜睜看著張小尾，像扛著一袋大米，把三座“男神”一個接一個地扛下樓，穩穩當當地放進他的面包車里。整個過程，不到十分鐘。

而等張小尾拍了拍手上的石膏粉，拿起手機準備掃碼收款時，老板這才如夢初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神狂熱得像個星探。

“兄弟！不，大師！你……你還送什么快遞啊！你來我這兒上班吧！不，你當我合伙人！我這個畫廊，正缺一個你這樣的行為藝術家！”

張小尾默默地把收款碼又往前遞了遞。

金錢像解凍的河水，嘩啦啦地涌入他的賬戶。他不再是那個住在工地旁，月租三百的單間里，吃著泡面幻想復仇的窮鬼。他換了個像樣的小區，租了個一室一廳。他扔掉了所有破爛的衣服，第一次走進商場，給自己買了幾身體面的行頭。

當他站在鏡子前，看著那個穿著干凈T恤，身形挺拔，眼神平靜的自己時，會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好像已經徹底殺死了那個過去的張小尾。連同他所有的卑微、恐懼和絕望，一起埋葬在了那個廢棄的倉庫里。

他真正火起來，是源于一個短視頻。

那天他接了個幫人搬家的單子，一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東西不多，但住在七樓的老破小，沒電梯。最麻煩的，是一個雙開門的大家伙冰箱。

張小尾到的時候，那姑娘正和她男朋友愁眉苦臉地圍著冰箱打轉。

“師傅，要不……我們還是把冰箱扔了吧，這玩意兒根本下不去。”姑娘一臉絕望。

張小尾繞著冰箱看了一圈，然后從電動車上解下兩條寬厚的綁帶。他三下五除二，把冰箱嚴嚴實實地捆在自己背上，就像一個戶外愛好者在打包他巨大的登山包。

“站遠點。”他對那對目瞪口呆的小情侶說。

然后，在他們和整棟樓探出頭來的鄰居們的注視下，他背著那臺兩米高、比他還寬的冰箱，一步一步，穩穩地走下了七層樓。

他的腳步甚至沒有一絲踉蹌，節奏均勻得像一臺機器。

她男朋友的手機，全程都在顫抖地錄著。

當晚，一段十五秒的視頻，配上“這屆外賣小哥卷成這樣了嗎”的標題，被傳上了某音。

視頻的畫面很晃，但內容極具沖擊力。一個穿著普通騎手服的男人，背著一臺巨大的、與他身形完全不成比例的雙開門冰箱，在一棟老舊的居民樓里健步如飛。那畫面，荒誕得像一部阿三電影。

視頻爆了。

一夜之間，播放量突破千萬。

評論區直接炸成了歡樂的海洋。

“我靠！我以為是P的，直到我看見他轉彎時冰箱門在墻上蹭出的那道白印子！”

“樓上的，我就是業主，我證明墻是真的，冰箱也是真的，那個小哥……不好說是不是真的。”

“這哪里是人形叉車，這他媽是變形金剛偽裝成人類來體驗生活了吧？”

“@國家體育總局，別睡了，起來看上帝！這不去舉重都可惜了！”

“地址發我，我家祖傳的石獅子想換個門站崗。”

“只有我一個人心疼那輛電動車嗎？它承受了它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重量。”

“冰箱：我當時害怕極了。”

“冰箱俠”、“背箱俠”、“外賣超人”……各種外號層出不窮。

那段時間，張小尾的手機被打爆了。有想找他搬家的，有想請他做代言的，有MCN機構想簽約他當網紅的，甚至還有幾個健身房，開出高薪請他去做“鎮店神獸”。

他看著手機里那個被P成了各種表情包的自己，還有銀行卡里那一串不斷增長的數字，露出了一個復雜的笑容。

這個世界，還是那么操蛋。

但現在，他好像成了那個最硬的操蛋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