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清晨的曙光照亮了簡陋的房間。

一夜未眠的張小尾終究還是放下了。

他如往常一般開始不停地奔向面試地點。

然而如最開始一般不是嫌棄自己經驗不足，就是拿自己刷業績反正沒一個是把自己當做人的！

以至于某天下午，他終于還是把自己賣了出去。

選擇一家餐廳充當雜工。

干著十五塊一小時的牛馬活。

第二天因為外賣忙不過來，老板不得不把一摞打包好的飯盒塞給什么都干的他：“小尾，這幾單都是一個地方的，市第一醫院你跑一趟。”

“好嘞。”

說完跨上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二手電動車，頂著午后灼熱的太陽當即便動了身。

市第一醫院。

這個名字讓他心里輕微地“咯噔”了一下。

林小小實習的地方。那個他曾經在門口等了無數次，只為看見穿著白大褂下班的姑娘。

電動車就在醫院大門口停下。

他一眼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門口站著的，不只是尋常的保安，多了好幾個穿著黑色制服神情嚴肅的家伙，看上去像是某種特勤人員。

他們腰間鼓鼓囊囊的，眼神像鷹一樣，來回掃視著每一個進出的人。

一輛白色的沒有任何標識的面包車靜靜地停在角落，車窗貼著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整個醫院，像一只被悄悄勒緊了脖子的困獸，表面平靜，內里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緊張和壓抑。

他把外賣交給在門口等待的護士，沒多停留，擰動車把就走。

只是個巧合吧。他對自己說。大醫院安保嚴格點也正常。

可那種怪異的感覺，像一滴墨汁滴進清水，在他心里慢慢地洇開。

回到出租屋，他習慣性地點開手機，刷新著那些真假難辨的社交平臺。

關于病毒的討論，似乎正在從一個可以公開調侃的話題，變成某種禁忌。

就如他手指滑動，無意間點進一個不起眼的論壇。一個帖子標題很聳人聽聞：《冒死上傳，馬上就刪，我所知道的市一院內幕！》

他心頭一跳，點了進去。

發帖人是個匿名ID，內容是一張被壓縮得有些模糊的聊天截圖。

“別信他們，全他媽是假的！”

截圖下面，零星有幾個回復。

“真的假的？樓主別造謠啊。”

“臥槽，我媽昨天還去那開藥了……”

“細思極恐。”

張小尾刷新了一下頁面，那個帖子已經變成了“404 Not Found”。

消失得干干凈凈，仿佛從未存在過。

可那張截圖，像一道烙印，死死地刻在了他的視網膜上。

他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后背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想起了林小小。

那個一向報喜不報憂，說自己在醫院實習一切都好，每天都能學到新東西的姑娘。

分手那天，她的頭像還是在醫院辦公室的自拍，背景里能看到“市第一醫院”的標識。

她會不會有事？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他狠狠地掐滅了。

分都分了，還想她干嘛？

人家現在說不定正跟哪個高富帥燭光晚餐，你一個在蒼蠅館子洗碗的臭屌絲操什么心啊！

張小尾自嘲地笑了笑，點開了一部無腦阿三電影，想用男主那如超人般的騷操作，來驅散自己心里的陰霾。

“嗡嗡——”

手機在床頭柜上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又是哪個賣保險或者推銷貸款的吧。

他皺著眉，隨手劃開接聽，開了免提準備等對方一開口就掛斷。

“喂？”

結果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卻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

“是張哥嗎？我是林曉陽。”

張小尾愣住了。

林曉陽，林小小的親弟弟，一個還在上大學幾年前見過一面的半大小子。他怎么會給自己打電話？

他把電影按了暫停，拿起手機，語氣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緊張：“曉陽？是我。怎么了？”

“張哥……”林曉陽的聲音瞬間崩潰了，帶著一種幾乎要溢出聽筒的恐懼，“我姐……我姐出事了！”

如此一說，他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攥住，驟然收緊。

他坐直了身體，房間里喜劇電影的暫停畫面顯得格外荒誕。

“你別急，慢慢說，你姐出什么事了？”

“我……我好幾天聯系不上她了！”林曉陽斷斷續續地哭喊著，“信息不回，電話關機！我開始以為她忙，可都快一個禮拜了！我今天實在不放心，就跑去她實習的醫院找她！

張小尾的呼吸停滯了一秒。那根在他腦中糾纏的繩索，在這一刻被猛地拉直了。

“我去找他們科室的主任，那老東西躲躲閃閃的，說我姐……說我姐早在一個多星期前就辦了離職，已經走了，他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林曉陽的聲音尖利起來，充滿了絕望和憤怒。

“張哥，他們在撒謊！他們肯定在撒謊！我姐花了那么大勁才進的市一院，怎么可能無緣無故就離職！連招呼都不跟我打一聲！她不是那種人！”

“那家醫院肯定有鬼！我姐肯定是在里面出事了！他們把她藏起來了！”

電話那頭，林曉陽的哭喊聲，混雜著電流的雜音，像一把粗糙的鋼刷一下又一下地剮蹭著張小尾的耳膜，也剮蹭著他的心臟。

他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張哥？張哥你還在聽嗎？”隨后電話那頭，林曉陽的喊聲把他的魂又拽了回來。

張小尾打了個激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聽著電話里那孩子的抽泣，腦子里亂成一鍋粥，但工地兩年練就的處事本能還是壓倒了情緒。

越是出事越他媽的不能慌。

“曉陽，你先聽我說，別哭了。”

“你現在在哪？”

“我在學校外面的一個電話亭里，我不敢用自己手機……”

“做得對。”下意識地肯定了一句，“你先別回學校，也別回家。聽著，他們說你姐離職你肯定不信是吧？”

“當然……他們肯定有鬼！”

“有鬼就對了。既然他們撒謊，就說明你姐的失蹤跟他們脫不了干系。你現在鬧，就是把你自己往槍口上送，明白嗎？”

這套邏輯，他太熟了。

工地上出了事，家屬來鬧，項目經理的第一反應永遠是安撫，隔離，拖延，把最關鍵的人藏起來，讓家屬一拳打在棉花上，最后筋疲力盡，只能接受“私了”。

林曉陽在那頭似乎被鎮住了，只剩下急促的呼吸聲。

“你現在就裝作相信了他們的話，就當你姐是負氣離家出走。然后，找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待著，等我消息。別再聯系任何人，尤其不要再去找醫院的人。”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才傳來林曉陽帶著濃重鼻音的一聲：“……好，張哥，我聽你的。”

掛了電話，張小尾一屁股癱坐在床上。

房間里那部暫停的阿三神劇，主角正咧著嘴，顯得滑稽又刺眼。

他點上一根煙，手卻抖得厲害煙灰掉了一褲子。

他恨林小小。

恨她現實，恨她絕情。可他媽的，他從沒想過她會出事。

那個會為了牛肉面加不加醋而跟他掰筷子的姑娘，那個捏著他的臉說他臉皮厚的姑娘，怎么就忽然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