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維醫院的走廊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許霧捏著檢查單的指尖泛白，在心理診室門前站了許久，握著門把手的手反復收緊又松開，最后深吸一口氣，推門時帶起的風卷著消毒水的淡味，混進了室內清淺的茶香里。

夏予棠正坐在靠窗的沙發上，天光透過百葉窗在她白大褂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矮幾上的青瓷茶杯冒著細弱的熱氣，氤氳了她眼底的溫和。

“回來了，”她抬眼時笑意恰好漫上來，指了指對面的沙發，“快來嘗嘗我新泡的碧螺春。”

語氣熟稔得像招待上門的老友，沖淡了診室里慣有的疏離感。

許霧在沙發上坐下，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冰涼的杯壁。

茶盞是細潤的天青色，握在手里竟生出點安穩的暖意。

她等著夏予棠開口，對方卻像忘了此行目的，慢悠悠地續了半杯水：“我叫你霧霧好嗎？你直接喊我予棠就行。”

“嗯。”許霧點頭時，聽見自己的聲音比預想中松弛。

夏予棠的親切像溫水漫過腳背，讓人沒法生出拒絕的念頭。

“聽說霧霧之前在美國讀書？”夏予棠啜了口茶，熱氣模糊了她的睫毛，“學的什么專業？”

“攝影。”許霧抿了口茶，茶湯微苦回甘，她頓了頓，反問，“予棠姐是學臨床的？是家里影響，還是……”

“算是家學淵源吧。”夏予棠輕輕轉動茶杯，目光落在她微緊的眉峰上，“那霧霧選這個專業，是自己喜歡？”

“是他們幫我選的。”話音剛落，許霧才驚覺自己攥緊了杯柄，骨節泛白。

“他們”兩個字像投入靜水的石子，讓夏予棠的目光微微一頓——這二十多分鐘的閑聊里，許霧聊過紐約的雪，聊過回國后的住處，唯獨對“父母”二字諱莫如深。

診室里靜了幾秒，夏予棠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愿意聊聊你的童年，或者家里的事嗎？”

方才還能侃侃而談的人突然沉默了。許霧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指尖在杯沿反復劃著圈。

“不方便的話，我們先不說這個。”夏予棠的聲音依舊溫和，帶著不加催促的耐心。

許霧沉默了更久，久到茶杯里的熱氣都散了大半，才扯出個淺淺的笑：“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過是父母的婚姻始于家族聯姻，婚后各有歸宿。父親身邊常年有新人，母親與初戀舊情復燃，最終一拍兩散。

而她這個“意外”，從記事起就被丟給了遠在美國的外婆。直到三年前，外婆走了，她的世界徹底只剩下她自己。

“那之后就一個人在國外生活？”夏予棠的聲音里藏著不易察覺的澀意。

“嗯。”許霧盯著杯底沉落的茶葉，聲音輕得像嘆息，“21歲讀完大學才回來。”

“現在和他們……”

“基本不聯系。”許霧打斷她時，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我的存在會攪亂他們的日子，大家心照不宣，各自安好。”

她抬眼看向夏予棠，想讓對方看到自己過得很好，嘴角揚起的弧度卻在話說到一半時僵住——“不要可憐我，我每個月有外婆留的分紅，自己的漫畫也能賺錢，下周還有簽售會，我……”眼淚毫無預兆地砸在茶杯上，濺出細小的水花。

那些她拼命攥在手里的東西：外婆“臨死前的威脅”換來的分紅，給了她和原生家庭的斷聯的底氣；版權百萬的小說，是對她并非菟絲花的證明。

旁人唾手可得的安穩，她卻要耗盡力氣去掙，像用生命做賭注，換一點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治療快結束時，許霧捏著藥盒，指尖有些發顫，卻還是笑著問：“我這是……雙相嗎？”

“目前是陽光型抑郁，有向雙相發展的風險，但好好調節會好轉的。”夏予棠看著她泛紅的眼眶，輕聲說，“別硬撐，試著對身邊人表達你的情緒。”

許霧點點頭，轉身走向電梯時，腳步比來時穩了些。

按下下行鍵的瞬間，她回頭朝診室門口招了招手，陽光透過走廊的窗，落在她帶淚的笑臉上，像蒙塵的珍珠終于透出點微光。

電梯門“叮”地輕響一聲，許霧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并未留意里面的人。

隨著人群涌出來，她被擠得向后一個趔趄，突如其來的失衡感讓她瞬間回神。

好在身后有人及時扶住了她的肩膀，才沒讓她當眾出糗。許霧轉頭道謝，撞進一雙熟悉的眼眸——對方戴著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了雙眼睛。

四目相對的剎那，她認出了他是蕭航。那個她悄悄喜歡了三年的人。

那時她總覺得蕭航的眼睛是世上最好看的，清亮又深邃，藏著說不盡的光。

電梯降至負一樓，許霧走出幾步，察覺蕭航仍跟在身后，便停下腳步，輕聲問：“蕭航，有事嗎？”

她知道蕭航出行很少開車，怕被私生粉追蹤。

“我送你？”他摘下口罩，聲音清晰傳來，“我來開。”

許霧想起方才莫名的心緒不寧，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黑色的法拉利在路面平穩滑行，引擎聲低沉得幾乎聽不見。

許霧側頭望著專注開車的蕭航，指尖無意識蜷縮了下，終是深吸一口氣開了口：“蕭航，之前的事……不好意思。”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一直這樣打擾你，真的很抱歉。”

蕭航握著方向盤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頓，像是沒料到她會突然提起這個，側過臉看了她一眼，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忐忑：“霧姐，你怎么了？”

“沒什么，”許霧輕輕嘆了口氣，目光落向窗外飛逝的街景，“就是突然覺得，好多事好像都沒問過你的意愿，總這樣……確實挺打擾的。”

“不是的霧姐，”蕭航連忙解釋，聲音比平時沉了些，“你沒做錯什么。只是我現在……確實想專心準備比賽。”

“我知道了。”許霧轉過頭，沖他彎了彎唇角，語氣輕快了些，“那我以后就是你的事業粉了，你安心搞事業，加油沖就好。”

許霧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要緊事，抬眼看向蕭航：“對了蕭航，你手恢復得怎么樣了？”

蕭航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些，語氣里帶著篤定：“恢復得挺好，還能再拼一年。”

“那就好。”許霧松了口氣，語氣里帶著真切的叮囑，“還是要多注意休息，別太拼了。”

說完，她便緩緩閉上眼，靠在椅背上，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