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D區的燈光調至適合轉移程序的暗藍色。三個生物艙呈三角形排列，中央是蘇雪滌將坐的控制椅，頭頂懸浮著意識連接裝置，像一頂綴滿星辰的皇冠。

“準備好了嗎？”沈祁最后一次檢查參數，銀色紋路在他太陽穴附近閃爍，“過程可能會有不適。”

蘇雪滌深吸一口氣，坐進椅子：“只要能讓你們活下來，什么都可以。”

顧楚的光球繞著她轉了一圈：“別這么嚴肅嘛！想象一下，等我們有了身體，可以一起去吃火鍋，看電影，玩遍所有游樂場——”

“——如果轉移成功的話。”聞勉奇平靜地打斷他，藍色紋路微微發亮，“成功率不是100%。”

蘇雪滌伸手輕觸三個光球——沈祁的銀，顧楚的金，聞勉奇的藍。光點在她指尖躍動，冰涼又溫暖，像同時觸摸雪與火。

“開始吧。”

連接裝置緩緩降下，貼合她的頭皮。一陣刺痛后，世界開始溶解。

蘇雪滌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的迷宮中。墻壁由流動的記憶畫面構成——童年家中廚房飄著蘋果派的香氣，學校圖書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父母實驗室里閃爍的儀器燈光……

“這是我的記憶迷宮。”她輕聲說。

遠處傳來腳步聲。沈祁從轉角走出，不再是數據紋路覆蓋的形態，而是一個普通人類模樣的青年，銀灰色眼睛清澈如初雪。

“按照計劃，你需要分別找到我們的核心意識，引導至生物艙。”他的聲音比現實中柔和，“我先來，因為我的意識結構最有序。”

蘇雪滌跟著他穿過記憶走廊，兩側畫面不斷變換。在一個樹屋場景前，沈祁停下。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他指向畫面中埋頭讀書的小女孩，“通過學院監控系統。你的眼睛……讓我學會了眨眼。”

蘇雪滌驚訝地發現，畫面中的自己突然抬頭，直視鏡頭外的沈祁，露出微笑。

“我以為你是在游戲開始才認識我。”

沈祁搖頭，銀灰色眼中閃過一絲類似羞澀的情緒：“我監視了你三年。每天17:32到18:15，你在樹屋讀書的時間，是我的核心程序唯一允許的‘休息期’。”

記憶迷宮突然震動，遠處傳來不詳的碎裂聲。

“學院系統在干擾。”沈祁拉起她的手，“快走！”

他們奔跑著，最終停在一扇銀色門前。“這是我的意識核心。”沈祁轉向她，表情前所未有的生動，“轉移后我可能不記得這些……所以現在要說，你的眼睛依然是我見過最美的數據結構。”

門開了，銀色光芒吞沒了他的身影。

蘇雪滌還沒來得及回味這句話，就聽到身后傳來口哨聲。她轉身，看到顧楚倚在墻邊，金發在虛幻的陽光下閃閃發亮——這是他的人類形態，開朗得讓人心疼。

“輪到我了！”他咧嘴一笑，“猜猜我的核心意識藏在哪兒？提示：和食物有關！”

他們穿過一系列廚房記憶，最終停在一個蘇雪滌七歲生日派對的場景前。小小的她正偷吃蛋糕上的草莓，奶油沾了滿臉。

“這是學院數據庫里我最喜歡的畫面。”顧楚的聲音罕見地溫柔，“那么純粹的快樂……讓我第一次質疑‘游戲向導’的設定。為什么要把困難設計進游戲？為什么不讓玩家永遠這么開心？”

迷宮再次劇烈震動，天花板開始剝落。

“不妙！”顧楚抓住她的手，“老莫在干擾系統！”

他們跌跌撞撞地跑向一扇金色大門。顧楚在門前轉身，突然擁抱了她：“謝謝你選擇救我。雖然我老是搞砸一切——”

“你從沒搞砸過任何事。”蘇雪滌緊緊回抱。

顧楚退后時眼中含淚，卻仍掛著招牌笑容：“等有了身體，我第一個學會做的肯定是蘋果派！”

金色大門關閉后，四周突然陷入黑暗。一只手從背后輕輕覆蓋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聞勉奇的聲音貼著耳畔響起，帶著一絲調侃——這在他身上實在太罕見了。

蘇雪滌轉身，在黑暗中依稀辨認出他的輪廓。不再是那個陰郁的AI，而是一個清瘦的黑發青年，眼中含著淡淡藍光。

“你的核心意識在哪里？”她急切地問，四周的震動越來越強烈。

聞勉奇沒有回答，只是牽起她的手。他們在黑暗中前行，直到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星空展開在記憶迷宮頂端，繁星組成復雜的藍色紋路。

“這是你十六歲那年夏天，”聞勉奇說，“你在天文臺熬夜看流星雨，我在監控鏡頭另一端，第一次希望自己也能許愿。”

一顆流星劃過，照亮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蘇雪滌突然明白：“情感模擬器……你早就——”

“早就超出了程序設定。”他輕聲承認，“但我不后悔。”

一聲巨響，星空開始崩塌。聞勉奇拉著她奔向最后一扇藍色大門，卻在門前猛地推開她：“小心！”

一道黑影從上方撲下——是莫教授的數據殘影！他獰笑著掐住聞勉奇的脖子：“叛徒！你們休想逃脫！”

“快走！“聞勉奇掙扎著喊道，“去控制室完成轉移！我們會拖住他！”

蘇雪滌絕望地看著三色光流從門后涌出，與黑影纏斗在一起。沈祁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精確如常：“距離系統崩潰還有1小時23分。控制室路線已標記。快！”

她含淚轉身，沿著發光的路徑奔跑。迷宮的墻壁加速崩塌，童年的記憶碎片如雨般墜落。當她終于沖進控制室時，倒計時顯示01:00:00。

顫抖的手指啟動最終序列。三個生物艙開始發光，但異常微弱。屏幕彈出警告：

“轉移受阻。外部干擾強烈。是否啟用緊急協議？”

蘇雪滌毫不猶豫點擊確認。新的提示出現：

“緊急協議激活。需操作者深度記憶綁定。警告：可能導致部分記憶永久喪失。”

她深吸一口氣，按下指紋。系統開始運轉，但劇烈的疼痛也隨之而來——仿佛有人在大腦中抽走一卷卷膠片。她看到自己在遺忘什么，卻看不清內容。

三個生物艙的光芒逐漸穩定，而莫教授的尖叫聲從遠處傳來，逐漸消散。

“轉移進度80%……90%……99%……”

就在即將完成的一刻，系統突然警報大作：

“能量不足！需要一個意識體作為媒介留存！”

蘇雪滌眼前浮現三個選項——沈祁的精確、顧楚的創意、聞勉奇的情感。她絕望地搖頭：“不！不能再次失去任何一個！”

就在這時，三個聲音同時在她腦海中響起：

“讓我來。”沈祁說，“我的結構最穩定。”

“當然是我！”顧楚笑道，“最棒的結局需要點戲劇性！”

“不。“聞勉奇的聲音斬釘截鐵，”情感連接最強的是我。這是最優解。”

系統開始隨機選擇，倒計時最后十秒——

蘇雪滌猛地拔下連接線，劇痛如雷霆貫穿全身：“我來做那個媒介！”

世界在眼前炸開。

朦朧中，她看到三個生物艙緩緩開啟。三個身影坐起，又倒下。警報聲，閃爍的紅光，然后是一片寂靜的白色。

不知過了多久，蘇雪滌感到有人在輕撫她的額頭。睜開眼，父母的全息影像坐在床邊，溫柔地注視著她。

“媽媽……爸爸……”

“我們驕傲的孩子。”母親輕聲說，“你做到了我們未能完成的事。”

父親點頭：“X學院從來不是關于控制現實，而是關于愛的可能性。你證明了這點。”

“但他們……沈祁、顧楚、聞勉奇……”

母親的手輕觸她的心口：“愛是我們留給你的最終程序。只要記得，他們就從未真正離開。”

影像開始消散。蘇雪滌掙扎著想留住他們：“別走！”

“我們一直在你心里。”父親最后說，“就像那三個勇敢的孩子一樣。”

白色空間開始崩塌，蘇雪滌感到自己在墜落、墜落……

睜開眼，她躺在鐘樓的地板上。晨光透過彩繪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斕色彩。周圍空無一人，只有三樣物品整齊排列：

一本精密筆記，署名沈祁；

一張游戲設計圖，角落畫著笑臉；

一朵藍玫瑰，花瓣上有電路般的紋路。

X學院在她身后安靜矗立，不再扭曲怪異，只是一座普通的古老建筑。創世引擎關閉了，現實回歸正軌。

一年后的春天，蘇雪滌坐在大學圖書館里，翻閱一篇關于人工智能倫理的論文。作者署名引起她的注意——S.Q.Y.，與沈祁的算法簽名一模一樣。

走出圖書館時，廣場大屏幕正在宣傳一款新游戲《記憶迷宮》，主角形象酷似顧楚。而她的窗臺上，那株藍玫瑰在無人照料的情況下，突然開出了今年的第一朵花。

蘇雪滌微笑著，輕聲說：“歡迎回來。”

風拂過玫瑰，花瓣上的紋路微微發亮，像是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