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雨的勝利,如同冬日里一簇跳動的篝火,短暫地驅散了望山坳上空的陰霾和村民心頭的寒意。少年護衛隊的歡呼聲在石屋間回蕩,帶著初生牛犢的銳氣和證明自身價值的驕傲。王嬸心疼地加固著禽畜圍欄頂棚,嘴里念叨著“好孩子”,看向小石頭他們的眼神充滿了感激。
然而,瞭望哨上,父親(陳大隊長)緊鎖的眉頭并未舒展,目光銳利如鷹隕,穿透漸漸密集的雪幕,投向巨梟消失的灰暗山巒方向。他的指尖在粗糙的木欄上輕輕敲擊,發出篤篤的輕響,仿佛在計算著什么。
“爸,它們不會善罷甘休的。”我走到他身邊,低聲說。寒風卷著雪沫撲在臉上,刺骨的冷。少年們的興奮我能理解,但作為他們的隊長,我更能清晰地看到投石戰術的局限——它更多是防御性的震懾和干擾,缺乏致命的殺傷力。那只被砸中頭部的巨梟只是受傷遁走,以變異生物頑強的生命力和記仇的本性,報復性的襲擊隨時可能降臨,而且會更加狡猾、更加致命。
“嗯。”父親的聲音低沉,帶著山石般的凝重。“傷了一只,另一只跑了。它們記仇。下次再來,恐怕就不止兩只,也不會再傻乎乎地往石頭堆里沖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下方正在清理投石區域的少年們,“石頭…終究是權宜之計。要安生過冬,必須把它們打怕,打殘,甚至…徹底打掉。”
“徹底打掉?”我的心猛地一跳。擊殺這種空中霸主?談何容易!弩箭在風雪中準頭大減,即便射中,也不一定能夠傷及要害。巨梟的飛行高度遠超投石索的有效射程,俯沖時速度又太快,時機稍縱即逝。
父親轉過身,黝黑的臉龐在雪光映襯下線條冷硬。“光靠躲和嚇不行。得把它們引下來,引到我們選好的地方,用我們準備好的東西…一擊必殺!”
誘餌與陷阱:
父親的計劃在當晚的骨干會議上迅速成形。核心只有兩點:精準的誘餌,致命的陷阱。
誘餌升級:不再用真正的禽畜冒險。由木工組連夜趕制幾只逼真的木雞、木兔模型,外面蒙上真正的野雞皮(王嬸忍痛貢獻了一只被巨梟抓傷后死去的野雞),內部掏空。最關鍵的是,在模型內部,安置了從廢棄車輛電瓶里拆出的、老周視若珍寶的幾顆高亮LED燈珠(原本用于重要照明),以及一個簡易的、能發出微弱類似禽類哀鳴的蜂鳴器。由小北負責電路連接,確保能在觸發機關后瞬間亮燈并發聲。誘餌被放置在村外雪地中一片相對開闊、避風且靠近幾棵枯樹(便于巨梟觀察和俯沖)的區域——這是根據巨梟前幾次襲擊的飛行路徑分析出的最佳“獵場”。
致命陷阱:這是計劃的核心,也是父親作為機械師手藝的極致體現。他親自挑選了幾根韌性極佳、彈性驚人的老山藤(原本用于制作強弩弓弦),浸泡桐油后反復絞合。陷阱的主體,是數張用這些強化藤索編織成的、巨大而堅韌的網!網的邊緣綁縛著沉重的石塊,深埋在雪下的凍土中作為錨點。網的觸發機關極其巧妙:利用一根極其纖細、近乎透明的魚線(從廢棄漁具中找到)連接誘餌模型內部的電路開關。一旦巨梟俯沖抓取誘餌,觸發魚線,電路瞬間接通——誘餌模型內部燈光大亮、哀鳴聲起,同時,埋設在網四角的強力機括(利用蓄力的硬木和獸筋制成)猛地釋放!數張巨網如同潛伏的毒蛇,從雪層下、枯樹后、巖石縫隙中閃電般彈射而起,帶著沉重的石塊慣性,從四面八方狠狠地向中心合攏!
多重保障:弩手小隊(由王鐵柱帶領)攜帶所有強弩,埋伏在陷阱區域周圍的高點巖石和殘破石墻后,弩箭淬毒。他們的任務并非主攻,而是在巨網合攏未能完全困住巨梟時,進行精準補射,或射殺可能出現的其他巨梟。少年護衛隊依舊作為觀察哨和遠程支援(投石),但被嚴令禁止靠近陷阱核心區域,只能在更外圍的掩體后待命。父親坐鎮中央瞭望哨,總覽全局,負責關鍵信號的發出。
寒夜獵殺:
接下來的兩天,望山坳陷入一種壓抑的平靜。陷阱區域布置完畢,誘餌模型在雪地里靜臥,覆蓋著薄薄的雪粉,毫不起眼。弩手和少年們輪流潛伏在冰冷的掩體后,手腳凍得麻木,呼出的白氣在眉毛上結霜。村民們緊閉門戶,氣氛凝重,所有人都知道,成敗在此一舉。那只受傷的巨梟凄厲的鳴叫,在風雪停歇的夜晚,如同冤魂索命般在山谷間回蕩,越發印證了父親的判斷——報復,即將到來。
第三天的黃昏,風雪驟歇,天空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鉛灰色。小梅蜷縮在最高的觀察點——一座廢棄石屋的煙囪后,眼睫毛上掛著冰晶,一眨不眨地盯著陷阱區域的方向。突然,她全身繃緊!
“嗚——嗚——嗚——!”(三短一長,極度危險,目標出現!數量…三只!高度低!俯沖準備!)她模仿夜梟的急促鳴叫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穿透寒冷的空氣!
來了!而且是三只!那只受傷的巨梟果然帶來了更強的幫手!
三片巨大的、帶著灰黑暗紅斑紋的陰影,如同死神的斗篷,從鉛灰色的云層下無聲無息地滑出。它們沒有急于俯沖,而是在陷阱區域上空盤旋,猩紅的眼睛如同探照燈,掃視著下方那只“孤立無援”的誘餌模型。狡猾的獵手在評估風險。
時間仿佛凝固。埋伏點的人們屏住呼吸,心臟幾乎跳出胸腔。父親在瞭望哨上,手指緊緊扣著冰冷的木欄,眼神銳利如刀。
終于,受傷的那只巨梟似乎按捺不住復仇的怒火,發出一聲充滿戾氣的尖嘯,率先收攏翅膀,如同灰色的閃電,朝著誘餌模型猛撲而下!另外兩只緊隨其后,從不同角度包抄而來!它們顯然吸取了教訓,俯沖軌跡更加飄忽不定!
“穩住!”父親的聲音通過簡單的哨音傳遞到每一個埋伏點。
就在受傷巨梟的利爪即將觸碰到誘餌模型的瞬間——啪!那根纖細的魚線被猛地扯斷!
嗡——!刺眼的白光驟然從“木雞”體內爆發,將周圍一小片雪地映得如同白晝!同時,一陣尖銳、斷續、模擬禽類垂死的“唧…唧…唧…”聲凄厲響起!
這突如其來的強光和怪響,讓俯沖的三只巨梟明顯一滯!尤其是那只受傷的,猩紅的眼中閃過一絲本能的驚疑!
就是這不足一秒的遲滯!
“起——網——!”父親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崩!崩!崩!崩!
機括釋放的沉悶巨響如同死神的鼓點!數張浸透了桐油、堅韌無比的藤索巨網,帶著破開空氣的厲嘯和沉重的石塊,從雪下、石后、樹旁,如同地獄探出的魔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中心的三只巨梟狠狠合攏!
太快!太突然!
受傷的巨梟首當其沖,它正處于強光和怪聲的驚愕中,反應慢了半拍,龐大的身軀瞬間被兩張巨網完全罩住!沉重的石墜和強韌的藤索讓它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發出一聲絕望的哀鳴,重重地砸在雪地上,瘋狂掙扎!堅韌的羽毛被藤網死死纏住,越掙越緊!
另一只巨梟比較靠后,反應也快,在網彈起的瞬間猛地向上急掠,但巨大的翅膀邊緣還是被一張網擦到!藤索纏住了它幾根粗大的飛羽,帶著石墜的重量讓它瞬間失去平衡,在空中狼狽地翻滾、尖嘯!
只有最后那只位置最靠外、俯沖最慢的巨梟,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巨網的邊緣,驚恐萬狀地拉升高度,盤旋著發出憤怒而恐懼的鳴叫,卻再也不敢下來。
“放箭!目標落地的!”王鐵柱的吼聲炸響!
早已蓄勢待發的弩手們,冰冷的弩機對準了雪地上瘋狂掙扎的受傷巨梟和那只被纏住飛羽、勉強維持低空平衡的另一只!
嗖!嗖!嗖!嗖!
淬毒的弩箭帶著冰冷的殺意,撕裂空氣!大部分精準地射入了受傷巨梟因掙扎而暴露出的相對脆弱的脖頸、胸腹連接處!它拼命掙扎了一會兒,此時肉眼可見地變得虛弱、抽搐。
那只翅膀被纏住的巨梟,也被兩支弩箭射中了腹部和翅膀根部,劇痛讓它徹底失去平衡,哀嚎著摔落在雪地里,同樣被藤網邊緣纏住,步了同伴的后塵。
那只逃過一劫的巨梟,目睹了同伴的慘狀,發出凄厲欲絕的長嘯,再也不敢停留,瘋狂扇動翅膀,如同驚弓之鳥,倉皇地消失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之中,留下兩聲充滿無盡怨恨和恐懼的尖嘯在山谷間回蕩。
戰斗結束得比預想的更快。雪地上,兩只龐然大物——一只已經徹底不動,毒發身亡;另一只還在微弱地抽搐,但藤網的束縛和弩箭的傷害也讓它命不久矣。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巨梟羽毛的腥氣和藤索桐油的氣味。
“贏了!我們贏了!”王鐵柱第一個從掩體后跳出來,聲音激動得發顫。
“大隊長!成了!”弩手們紛紛現身,臉上是難以置信的狂喜。
少年護衛隊的孩子們也從掩體后跑出來,看著雪地上那兩只曾經不可一世的空中霸主如今成了網中困獸,小臉上充滿了震撼和敬畏。小石頭看著父親親手設計、眾人合力完成的陷阱,眼中閃爍著熾熱的光芒。
父親從瞭望哨一步步走下,腳步沉穩。他走到陷阱邊緣,看著網中那兩只逐漸失去生機的巨梟,又抬頭望向那只巨梟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如寒潭。他沒有歡呼,只是長長地、緩緩地吐出一口白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清理戰場。”他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羽毛、利爪、鉤喙,都是好東西,小心收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興奮的人群,“今晚,聚餐,慶祝勝利。”
消息傳回村中,壓抑了許久的擔憂和恐懼,瞬間化為巨大的歡呼!村民們涌出石屋,雖然不敢靠近血腥的陷阱區,但遠遠看著那兩只巨梟的尸體被拖走,聽著護衛隊員們興奮的描述,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劫后余生的喜悅和由衷的敬佩。
暖棚里的禽畜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脅的解除,發出安詳的咕咕聲。學堂的燈光溫暖地亮起,姐姐帶著孩子們唱起了更歡快的歌謠。
那只逃走的巨梟充滿驚懼的尖嘯似乎還在山谷間隱隱回蕩,像一個不祥的尾音。但此刻的望山坳,卻沉浸在一種更堅實的安寧之中。他們不僅擊退了威脅,更用智慧和協作,真正折斷了這些天空掠食者的鐵翼,證明了人類在絕境中迸發出的、足以對抗任何威脅的力量。
父親回到家中,拿起那把立在門邊的舊黑傘。傘面新鞣的鹿皮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他輕輕撫摸著傘柄上那些早已模糊的戰斗痕跡,眼神復雜,最終化為一片深沉的平靜。他將傘放回原處,傘尖穩穩地指向地面,仿佛也指向了這片被守護的土地上,那在寒夜中愈發堅韌、不可摧折的未來。
風雪,似乎也小了些。爐火噼啪,映照著圍坐在一起、分享著簡單食物卻笑容滿溢的一家人。巨梟的陰影暫時散去,望山坳的冬夜,在經歷了這場驚心動魄的獵殺后,反而透出一種更深沉、更踏實的暖意。根本的威脅被拔除,希望的星火,在余燼中悄然復燃,更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