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穹之上那只瑰麗如寶石的眼眸化作星光散去，天空藍得仿佛剛被最高級的P圖軟件渲染過，萬里無云。

世界，安靜了下來。

然后，是更加令人窒息的尷尬。

青山療養院307病房，此刻成了風暴的中心，寂靜的漩渦眼。

“那個……”

特殊事務處理局的隊長龍爪，這位常年與窮兇極惡之徒和詭異事件打交道的鐵血硬漢，此刻正以一種便秘了半個月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挪向姜河。他想開口，卻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審訊技巧和威嚴氣場，在一位剛剛用唐詩宋詞擊退了外星神明的“精神病人”面前，屁用沒有。

該怎么開場？

“同志，感謝你為保衛地球做出的卓越貢獻？”——太官方，像是在發錦旗。

“姜河先生，請跟我們走一趟，配合調查？”——太強硬，萬一人家不高興，再來一首《將進酒》，自己會不會被李白附體，喝死在黃河邊？

“那個……大佬，帶帶我？”——太掉價，傳出去他這個龍爪就成了“鳳爪”了。

最終，千言萬語匯成一句憋了半天的話：“你……沒事吧？需要叫醫生嗎？”

話音未落，旁邊一聲“我來了”的激動大喊。本已幸福昏迷的王醫生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手里拿著個吃剩的饅頭當紙，用一支抽空的注射器當筆，踉蹌地沖到姜河面前，眼神狂熱得像是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

“姜同學！不！姜老師！您剛才施展的‘文明敘事療法’，對于治療群發性歇斯底里和存在主義危機有奇效！請問其核心原理是基于榮格的集體潛意識，還是拉康的鏡像理論？另外，請問這種治療方式是否具有普適性？比如，對一個失戀的年輕人播放一場甜甜的戀愛劇，是否能起到相同的效果？我的下一個諾貝爾醫學獎就靠您了！”

王醫生說著，就差當場給姜河磕一個了。

“我……”姜河剛想說點什么，護士李玥已經一個箭步上前，把王醫生拽到了一邊，同時用崇拜、羞澀、激動混雜的眼神看著姜河，手里還緊緊攥著她那臺已經過熱關機的手機。

“姜……姜先生，那個，我的手機還能修好嗎？里面……里面有您剛才戰斗的全部錄像，我想設成動態壁紙……”

病房外，龍爪的兩名隊員正試圖拉起警戒線，但手都在抖。他們看著病房中央那株只有三十厘米高，卻依舊散發著柔和圣光，讓整個房間的PM2.5指數趨近于零的世界樹幼苗，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比唯物主義教科書被撕毀還大的沖擊。

“隊長……這……這玩意兒怎么登記？分類……填‘圣遺物’還是‘一級保護神話植物’？”一名隊員對著通訊器小聲問。

“閉嘴！先按‘最高機密：不可觸摸之奇跡’處理！”龍爪低聲吼道，然后轉向姜河，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姜河看著這一屋子的雞飛狗跳，感受著體內三十億個靈魂在劫后余生后開始瘋狂刷屏討論，只覺得一股源自靈魂的疲憊涌了上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里有世界樹的清香，有王醫生身上淡淡的藥味，還有龍爪同志身上那股子人民公仆的正氣。

然后，他把目光落在了那枚懸浮在世界樹頂端，流光溢彩的“世界果實”上。

“來了來了！開寶箱環節！”程序員張偉的幽靈形態在他身邊激動地搓著手，身上的代碼都興奮地變成了彩虹色，“老大，這波咱們血賺啊！史詩級裝備！就看是開出屠龍寶刀還是無盡手套了！”

【‘世界果實’：服用后，可指定開啟一個由三十億靈魂記憶碎片構成的‘微型世界’（選項A），或解鎖一項基于人類文明共識的強大‘概念’能力（選項B）。】

系統的提示音適時響起，簡潔明了。

然而，這道簡單的選擇題，卻瞬間在姜河腦海里那三十億人的“在線議會”中，掀起了第三次世界大戰級別的激烈辯論。

“這還用選？！”那個鐵血將軍的靈魂意志咆哮著，聲波幾乎要在姜河的顱腔內形成實體沖擊波，“必須選B！我們現在最缺的是什么？是武器！是力量！敵人已經堵到家門口了，你還想著搞什么‘微型世界’的房地產開發？蠢貨！立刻給我具現‘盤古開天斧’的概念！一斧子下去，管他什么議會蟲群，統統劈成混沌！”

“我反對！”消防員的靈魂意志立刻站了出來，他的聲音溫和但堅定如磐石，“將軍，您的勇氣可嘉，但您的思想還停留在‘口徑即是正義’的鐵器時代！我們剛剛用‘文明’戰勝了‘野蠻’，怎么能轉身就擁抱更純粹的暴力？我們應該選A！建造一個沒有壓迫、沒有悲傷的靈魂家園，一個理想鄉！讓飽受創傷的靈魂得到安息，讓文明的火種在里面安全地傳承下去！這才是勝利的真正意義！”

“放屁！你管那叫理想鄉？那他媽叫‘奶頭樂’！”一個生前是社會學家的靈魂發出了尖銳的駁斥，“在絕對的威脅面前，一切安逸都是毒藥！你把大家圈養起來，然后呢？等著外面的敵人磨好刀叉，把我們連鍋端走？我們是人類，不是圈里待宰的豬！”

“說得好！但我也不同意將軍的看法。”一個聽起來就充滿智慧的科學家靈魂加入了戰局，“暴力和逃避都是最低級的策略。我們應該用更高的維度去看待這個問題！選A，但不是為了建造什么理想鄉，而是要建造一個‘文明沙盒’！一個可以模擬一切的超級實驗室！我們可以在里面推演宇宙法則、測試曲率引擎、模擬社會形態！一天之內就能完成地球需要一萬年才能完成的科技飛躍！至于武器？當你的科技能隨意創造和毀滅星辰時，還需要什么‘斧頭’？”

“我靠，大佬你這腦回路，是CPU帶渦輪增壓的吧！”張偉的靈魂在旁邊聽得嘆為觀止，立刻倒戈，“沒錯！這才是程序員的終極浪漫！沒有什么問題是增加一個‘測試服’解決不了的！如果有，就再開一個‘壓力測試服’！”

辯論瞬間進入了白熱化。

【戰爭派】：“必須武裝！我們要組建‘英靈殿’，復活歷史上所有名將！亞歷山大、凱撒、成吉思汗、拿破侖！組建‘眾神聯軍’！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田園派】：“我們要和平！我要一座大房子，面朝數據海，春暖碼字開！每天寫寫詩，畫畫畫，遠離星際爭霸的007，這才是生活！”

【科技派】：“格局打開！我們要在沙盒里點出‘戴森球’科技樹！直接打包太陽能，實現能量自由！到時候用恒星當板磚，砸死那幫不開眼的！”

【樂子人派】：“能不能融合一下？我們開啟一個微型世界，然后在里面舉辦‘宇宙最強文明擂臺賽’，讓盤古大戰奧特曼，孫悟空對決超人，全球直播賣票，賺到的信仰之力再用來升級！這叫‘娛樂拉動內需，IP實現創收’！”

“都給我閉嘴！”

姜河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終于忍不住在意識里怒吼了一聲。

這屆人類，真難帶！

他感覺自己不像個救世主，倒像個居委會大媽，每天的工作就是調解這三十億個“刺兒頭”的內部矛盾。

就在這時，一直努力維持著專業形象的龍爪，終于接到了來自最高層的通訊。他聽著耳機里的指示，臉色幾度變化，最后深吸一口氣，走上前，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了鄭重、敬畏與一絲請求的語氣，對姜河說：

“姜河……先生。”他斟酌著用詞，“首先，我代表國家，代表這顆星球上所有的同胞，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誠摯的感謝。”

他對著姜河，行了一個標準到可以寫入教科書的軍禮。

“其次……”龍爪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甚至帶著點不好意思，“最高指揮部想……想邀請您參加一個非正式的會談。時間地點由您決定，形式……他們建議是下午茶。說您剛醒，需要補充營養，已經安排了御膳房級別的糕點師傅待命，中西點心，南北茶種，應有盡有。”

“下午茶？”姜河愣了一下，這轉折讓他有點跟不上。

“鴻門宴啊老大！”張偉的幽靈立刻開啟了陰謀論模式，“絕對是鴻門宴！他肯定準備在茶杯底下藏個二維碼，你一端起來就自動簽署《不平等條約》！問他，是不是摔杯為號，旁邊會不會沖出五百個刀斧手！”

龍爪顯然也覺得這個提議在如此宏大的背景下顯得有些滑稽，老臉一紅，補充道：“主要是……全世界都亂套了。您剛才的‘全球直播’，效果……有點太好了。現在聯合國正在緊急討論是該將您封圣還是成立‘人類文明守護者’特別議席；梵蒂岡連夜開會，研究如何把您寫進《圣經》新篇章；華爾街的精英們認為‘文明’是可以量化的終極資源，正在組建‘人類文明概念股’，準備上市圈錢……總之，我們急需一個主心骨。”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誠懇：“我們……人類，需要您。我們需要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走。”

整個病房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河身上。

這個不久前還被當成妄想癥患者的青年，此刻，卻手握著通往未來的鑰匙，以及決定三十億靈魂命運的果實。

姜河看著龍爪布滿血絲的雙眼，看著王醫生和李玥期盼的目光，又低頭看了看那枚璀璨的“世界果實”。

他忽然笑了。

那是一種卸下了重擔，又準備扛起更大責任的復雜笑容。

“下午茶，可以。”他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身上那套穿了三年的藍白條紋病號服。

“不過，我有兩個條件。”

“第一，幫我把我這三年的住院費、醫藥費、精神損失費都給結了，發票抬頭開‘地球’。畢竟，我是因公負傷。”

“第二……”姜河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那株世界樹幼苗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我能不能先點個外賣？戰斗了一晚上，有點餓了。”

“我想吃……滿漢全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