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羲這話中提到蘅儀，且言語間十分尊敬，這是在繼續向玄極釋放信號：她不打算將問題延伸到鳳族和天后身上。

見宸羲如此懂事，玄極捻須笑著：“羲兒長大了，朕心甚慰。偃山神官之事，是偃族受了委屈，放心，朕會替你做主的。那神官欺上瞞下，魚肉鄉里，無論出身有多尊貴，朕都不會包庇。”

宸羲替偃山百姓謝了恩，趁著玄極心情不錯，趕忙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只是陛下，那神官在百姓面前一口咬定說自己是兒臣親派，可兒臣確實不認得他，這一點，兒臣著實冤枉。”

玄極擺擺手：“彼時你還年幼，朕知道這神官不是你派去的，是天后替你選的自家人。你別怪她，她也是受了蒙蔽。天后和鳳族那邊你不必擔心，朕自會與他們說清楚，改日朕讓天后和玄威親口向你賠不是。”

宸羲主動退讓，玄極也愿意給她點甜頭。

談話進行到這一步，彼此之間都有了共識，宸羲能夠感受到玄極態度的逐漸放松。

她頓了頓，繼續道：“只是關于偃山民生，兒臣還有個請求，望陛下恩準。”

“說吧。”玄極收斂了笑容。

這話頭，像是要提出為偃山見面貢賦的要求。

宸羲不緊不慢道：

“靈茅對于天庭十分重要，偃山上下自然是以種植貢茅為先，偃山受陛下庇佑，卻只報以茅草，已是天恩浩蕩，無論是兒臣還是偃山百姓，都不會有任何怨言。只是如今偃山所有的耕地都用來種植靈茅，已經不產糧食了。”

“過去時越只管收貢賦，根本不管這些，可這么下去總不是長久之計，如今偃山人口凋敝，產量遲早會下降。”

“天人兩界產糧食的地方很多，兒臣想與產糧之地的神官、封君協商，用上貢所余的靈茅換取糧食、絲麻，這樣也不會影響貢茅的數量，偃山百姓的衣食也有個著落。”

玄極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也不難。靈茅價高，偃茅更是六界奇珍，愿意和偃山做交換的地方只怕不少，你自去與偃山附近找便是了，特意求朕是為何？”

宸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兒臣是想請陛下出面協調，幫兒臣壓壓價，畢竟交完貢賦之后，偃山多余的靈茅就不太多了。”

“不多了？”玄極追問，“能有多少斤？”

“三百斤左右。”

“這么少？”玄極蹙眉，“你剛才說偃山所有的田地都用來種了靈茅，怎么交完貢賦之后就只剩下這么一點了。”

“確實是這樣的情況。”宸羲一臉實誠地點點頭，之后拿出了一個卷軸遞給玄極，“這上面是沐晴所列數千年來偃山每次上交貢茅的具體數量和時間，以及偃地這些年靈茅的產量，卻是剩得不多。”

玄極展開卷軸，看著上面的數字。

偃山貢賦重的事，玄極是知道的，畢竟這些年天庭揮霍無度，靈茅的用量很大。

因此，玄極卻是給偃山加過稅，但是為了他賢明仁德的形象，玄極明旨所加的貢賦并不多。

更多的，是在他的暗示下，由蘅儀和鳳族出面，對偃山百姓巧取豪奪來的，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假借著宸羲的名義。

玄極也不希望宸羲在貢賦的事情上糾纏，更不希望她揪著時越的死咬上冽風不放，拔出蘿卜帶出泥追查道蘅儀和鳳族頭上。

所以從最開始，無論是為了確保自身利益還是維護尊卑秩序，玄極天然就是站在鳳族這一邊的。

無論宸羲說什么，他的第一反應都是彈壓宸羲，包庇鳳族。

這也是鳳族敢動手殺人滅口底氣的來源。

蘅儀料定宸羲愚蠢沖動，會一股腦莽上去，徹底將玄極激怒，如此一來，玄極就會親自出手收拾宸羲和偃族，鳳族便可平安過關。

但蘅儀不知道的是，宸羲早已沒有了初出茅廬的沖動和熱血。

前世宸羲無依無靠，卻能夠在承元的后宮里斗倒出身高貴且有正妃之位傍身的蘇禾，其心機與手腕不可小覷。

宸羲尤其擅長的，就是抓住上位者的心理，利用其的手中的權力借力打力。

這些手段雖是奸佞所為，但也是一無所有的她唯一的生路。

所以前世死亡時，漫天神佛和系統才會那么理直氣壯地將宸羲指為罪人。

上一世臨死前的卑微和無力感深深地刻在了宸羲的腦海中

重生歸來，宸羲對自己前世的行為進行了深刻反省。

但她反省的方向并不是改正自己的惡毒和卑鄙，而是自己做的還不夠好，不夠完美。

如今她又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個機會，她不會悔改，不會洗白，她只會做得更完美。

依附他人終究有被棄如敝履的一天，這一世，宸羲想要自己掌握力量和實權。

但權力之路何其漫長，宸羲只能先從借力開始，一步一步往上爬。

她不會放棄自己辛辛苦苦學到的東西，而是會利用前世的經驗，將一切做得更好，讓自己走得更遠。

所以，從她一時激憤押下時越之后，宸羲就已經看穿了偃山貢茅背后，貫穿鳳族、龍族和玄極之間的隱秘鏈條。

她很清楚，自己出手的第一件事，就是分化鳳族與玄極之間的聯盟。

可是，這很難。

玄極與鳳族之間的，是利益、血緣與禮儀制度的三重捆綁。

但是再牢固的捆綁也不可能沒有縫隙。

宸羲將目光放在了貢茅的數量上，她敏銳地感覺到偃山上貢靈茅的數量實在是過多了，哪怕天庭上神終日飲酒全都喝死了也用不了這么多。

而且，對偃山竭澤而漁，也未必符合玄極的長遠利益。

宸羲認為，這些貢茅除了明里暗里給天庭和玄極的，還一定有鳳族中飽私囊的一部分。

宸羲的計劃就是利用這一部分，讓挖掘自己和玄極之間的共同利益，讓玄極成為自己的對付鳳族的幫手。

或者說，讓自己成為玄極對付鳳族的幫手。

但方向確定了，真的實行又有兩個難點。

第一是宸羲無法確定鳳族在其中到底私吞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