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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真傳一言定!眾妒百殺生!

聞言,丁師傅眼中精光一閃,鐵尺在掌心敲得啪啪響。

“好小子!悟性不差!”

他騰身來到陳崢旁邊,鐵尺照著膝窩一點。

“沉下去!”

陳崢牙關咬緊,小腿肚子突突直跳,樁架又沉下三分。

汗水淌進眼里,刺得生疼,他卻眨也不眨。

“換個說法來講,整勁是讓你站成一口鐘,明勁是要你這鐘自己會響!”

丁師傅的話,字字砸人耳朵:

“整勁大成,力發周身,一拳一腳有百十來斤的氣力,等閑三五人近不得身。”

“可這勁,說到底,還是死勁!

發出去,收不回來。

打在人身上,是砸是撞,自個兒都控不住分寸!”

他話音未落,鐵尺如電,啪地抽在胖大膀子偷偷撅起的屁股上。

“嗷!”胖大膀子嚎了一嗓子,差點撲倒在地。

“瞧見沒?”老丁笑道,“這就是死勁!連自家屁股蛋子都管不住!”

場上響起幾聲壓抑的竊笑。

胖大膀子臊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把腦袋塞褲襠里。

老丁卻不理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陳崢繃緊的脊背上。

“明勁是什么?”

“是活勁!是分寸!”

他聲調拔高,如同炸雷:

“一拳出去,力透三分還是七分,打眉心還是掃鼻梁,自個兒說了算!”

“碰上硬茬子,勁力能吐能含,能炸能收!這才是殺人的手藝!”

老丁說到興起,忽地將鐵尺往地上一擲,踏前幾步,右臂微抖。

也沒見他如何作勢,寬松的袖管竟無風自動,不斷作響。

小臂上筋肉如蛇蠕動,皮下傳來嗡嗡聲,好似強弓拉滿。

“看好了!”

話音未落,他五指張開,閃電般在身旁的老樹上輕輕一按。

一觸即收。

老丁氣定神閑地退開,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眾弟子抻長了脖子,面面相覷。

那樹皮上連個印子都沒有。

瘦猴眨巴著眼,剛想嘀咕,卻見丁師傅朝陳崢揚了揚下巴。

“去,摸摸看。”

陳崢深吸一口氣,穩住幾乎脫力的雙腿,走到樹前。

伸手在粗糙的樹皮上一按。

手上傳來的觸感讓他渾身一震,猛地抬頭看向丁師傅,眼中盡是難以置信。

“摸到了?”老丁問。

“摸到了……”陳崢聲音干澀,“里頭……木頭碎了……巴掌大一塊……”

“啥?”

胖大膀子忍不住叫出聲,幾步沖過去,手在樹上來回摩挲。

粗糙樹皮完好無損。

可稍一用力,手指便清晰地感覺到,皮下有一塊巴掌大小的區域,已然酥軟如棉!

內力透體,碎木于無形!

胖大膀子的手僵在半空,張著嘴,哈喇子流出來都忘了擦。

整個院子鴉雀無聲,只剩日頭曬得黃土冒煙的嘶嘶輕響。

所有弟子都盯著,那塊看起來毫無異常的樹皮,后脊梁卻升起一股涼氣。

這要是按在人身上……

丁師傅撿起鐵尺,慢悠悠道:

“這就是明勁。力不打梢,勁不破皮,專傷內臟腑、斷筋骨。”

“整勁是錘,砸爛西瓜;明勁是針,扎穿牛皮。

這里頭的差別,你們自己掂量。”

他目光轉到汗如雨下的陳崢身上,口氣軟和了些:

“你小子……路子野,底子倒打得扎實。”

“原想著,再快也得個把月,才能摸著明勁的門檻。”

老丁抄起鐵尺,點了點陳崢那兩條哆嗦個不停的大腿。

外頭那層褲子底下,筋肉正突突亂跳。

“可眼下這么一瞧嘛……”

他咂摸著話頭,后半句咽了回去。

心里頭門清。

就這兩日,這小子怕是要破明勁了。

“昨兒給你捎的‘虎骨強筋散’,還剩多少?”

陳崢喘著粗氣回道:“師傅,還有半包,頂多夠一兩日的。”

“瘦猴,去廚房把我那壇老酒拎出來!麻利點!”

老丁扭頭吼了一嗓子,“用老酒給他勾一碗厚的!”

“誒!”瘦猴這才醒過神,腳底抹油竄了出去。

一幫徒弟聽得眼角直抽抽。

昨兒師傅帶陳崢出去辦事,竟是掏錢給他買藥?

這小子命也忒好了!

虎骨強筋散可是濟生堂壓箱底的方子,尋常人見都見不著。

主料是百年往上的虎骨,摻著十幾味金貴藥材,拿文火慢慢熬出來的。

藥性烈得嚇人,平常弟子沾一口就得竄鼻血,根本扛不住這等補勁。

往日里,就連師傅最看好的胖大膀子,都沒撈著這般待遇。

昨兒個師傅竟親自帶他買藥去了?

還自掏腰包?

胖大膀子眼珠子瞪得通紅,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腮幫子上的肉顫個不停。

瘦猴拎著酒壇子和大碗回來,悄悄拽他袖子:“胖哥……忍忍……先忍忍……”

老丁冷眼掃過眾人,嗤笑道:“眼熱了?肉疼了?”

他拿鐵尺朝那老榆樹一點:

“哪個能兩天整勁大成,我照樣待他!”

眾徒弟都耷拉了腦袋,不敢吱聲。

獨獨陳崢還咬著牙站樁,渾不理會周遭,全身筋骨跟撕扯一般,又酸又痛,提不起半點力氣。

他心里明白,這是突破明勁的緊要關頭。

不一會兒,老丁從他身上摸出那半包藥散,兌水調開。

碗里頓時涌出暗紅色的漿液,沖鼻的酒氣混著一股子腥香,激得人天靈蓋發麻。

“喝了吧。”丁師傅把碗遞到他嘴邊。

陳崢也不多話,吸一口氣,張嘴就接。

藥漿辣燙得像一道火線,從喉嚨直燒進肚里,旋即炸開滾滾熱浪,涌向四肢百骸!

他悶哼一聲,渾身霎時通紅,頭頂冒起絲絲白氣。

原本軟得快要散架的身子,霎那間如旱地逢霖,每個毛孔都鯨吞藥力。

兩條抖得快站不住的大腿,竟一下子穩住了。

深深塌下的腰脊重新繃緊,甚至發出細微的嘎巴聲。

眼中的倦意一掃而空,亮得灼人。

丁師傅緊盯他的變化,見這光景,嘴角終于透出一點真切笑意。

這劑虎狼藥,算是下對了!

這小子不光是塊料,更是個吃得住補,熬得住痛的狠貨!

“覺著咋樣?”老丁問。

陳崢緩緩吐出一口滾燙的氣,聲音穩了不少:

“像……燒紅的鐵塊丟進冷水……又疼又痛快……”

“哈哈!好個又疼又痛快!”

老丁仰頭大笑,震得房梁簌簌響,“就是這滋味!”

笑音未落,他幾步上前,右掌疾如閃電,啪地按在陳崢丹田上。

陳崢渾身劇震,只覺一股遠比藥力更灼燙的氣,破開皮肉,直沖體內!

這外來的氣霸道得很,引而不發。

只在他丹田處微微一滯,旋即如領路一般,帶動未化盡的藥力,沖向周身那些酸麻脹痛,近乎僵死的關隘。

肩井、環跳、承山……一處處平日練功難以觸及,或早已淤塞的細微之地,被合力撞開!

“呃啊!”陳崢再也壓不住,發出一聲既痛苦又暢快的低吼。

周身骨骼如炒豆般噼啪作響,大筋彈抖似弓弦震顫起來。

皮膚上的赤紅迅速消退,轉成一種溫潤內斂的光澤。

汗出如漿,卻不再是虛汗,反帶著一股淡淡松針清氣。

丁師傅倏然收手,退后兩步,上下打量著脫胎換骨的陳崢,眼中爆出前所未見的光彩,喃喃道:

“成了……真叫他成了……”

他仰首,望望快懸在頭頂的日頭。

又瞅瞅院中那棵老樹,最終目光落在緩緩收功的陳崢身上。

老丁長長吁出一口氣,像是把半輩子的猶豫都吐盡了。

“陳崢。”

“打明兒個起,白日站樁練勁,入夜后……”

“我親自傳你形意拳!”

陳崢沒吱聲,只將身子挺得板正。

一旁的胖大膀子卻支吾起來,嘴唇哆嗦了幾下,話在喉嚨里打轉,終究沒敢吐出口。

“怎的?你有話說?”

老丁眼皮一掀,目光如電,掃了過去。

曾幾何時,他對這胖小子也算青眼有加,只是那點賞識,自打陳崢現身,便似露水見了日頭,悄沒聲地散了。

說他偏心?

倒也認了。

年歲不饒人,精氣神一日不如一日,能雕琢出一塊真材料,已是祖師爺賞飯。

剩下的,按部就班熬著罷。

可這話,理是這么個理,落到各人身上,誰又能真服氣?

都是掏一樣的大洋拜師,憑啥就兩樣看待?

胖大膀子吭哧了半天,才鼓足勇氣:“師傅,您方才不是說……要等陳師弟明勁透了,才傳拳么?

咋就……明晚就……教了?”

這話落下,眾人猛地醒過神,心頭俱是一震。

難道說……方才陳崢那片刻工夫,竟已從整勁大成,直破明勁了?

可瞧他那張臉,平靜得很,連絲波瀾都不見。

若真破了境,哪能這般沉得住氣?

這等燒八輩子高香未必能求來的造化,一個剛滿十八的后生,真就能如此云淡風輕?

一道道目光粘在陳崢身上,恨不得剜出他的根底來。

可那后生只是站著,誰看過來,他便朝誰點點頭,咧咧嘴。

那樣子就像個鄉下老實農民,方才石破天驚的突破,真能是他?

眾人心里七上八下,目光又齊刷刷停在老丁身上。

丁師傅卻不言語,只將手中鐵尺不輕不重地拍打著后腰,一臉枯井無波。

眼見弟子們眼巴巴等著下文,這老江湖反倒賣起了關子:

“看甚么看!一個個的,再加練一炷香樁功!”

“唉——!”一片壓抑的哀嘆。

老丁這才扭過身,對陳崢道:“辦你的事去。還剩兩樣,沒錯吧?”

陳崢重重點頭,胸腔里一股熱浪翻涌。

激動,一半是因丁師傅在眾人跟前認下了他。

另一半,則是為那句藏得嚴嚴實實的關切。

雖知這份關切,九成是沖著自己這塊材料,但江湖兒女,論行不論心。

丁師傅是拳腳里討生活的人,不興那套虛頭巴腦。

他吸了口氣,又要躬身行禮。

老丁鐵尺一橫,攔住了。

“老頭子我,最煩徒弟遲到。”老丁嗓音忽地有些沙啞,“明兒個,準點來。”

話里有話,無非是——

小子,甭折在外頭,活過這一劫,滾回來,好生學藝。

陳崢喉頭一哽,只道:“師父,弟子去了。”

“去罷。”老丁揮揮右手,背過了身。

那只攥著鐵尺的左手,卻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手指捏得發了白。

“這小子……可不能成了第二個張三甲。”

老丁闔眼,心里翻騰,再睜眼時,目光如刀,掃向場上吭哧練功的弟子們:

“我知道你們肚里憋著話,覺著我丁某人偏心,給個才來兩天的生瓜蛋子開了小灶,他才有了今日的光景。”

“話擺這兒,小灶,確實開了。不服?”

“都給老子憋回去!嘿,別說我不給路走。”

“明兒早,誰有能耐把那小子放躺下,手段不論!

丁某人照樣收他做關門弟子!”

一語落下,如同冷水潑進滾油鍋,當場就炸了。

關門弟子!

那是真能學到打法、養法、練法,得了真傳的名分!

這幫后生誰不知道,這被叫作“武瘋子”的丁師傅肚里有真貨,只是平日摳得緊,誰也沒撈著多少實惠。

哪怕只得一招半式,去武館里掛個牌子當個教頭,也是條金光大道!

如今,這機會竟然真擺在眼前了。

只要擺平那個陳崢!

胖大膀子同瘦猴互遞了個眼色,各自都瞧見對方眼里躥起的火苗。

師傅既沒限定手段,那便是……只要不鬧出人命,怎樣都使得!

這話確是在理。姜終究是老的辣。

丁師傅不過三言兩語,場子上操練的呼喝聲霎時拔高了一截。

躁動的熱浪隨之彌漫開來,直待到日頭漸漸攀到天心。

這日頭毒得緊,懸在津門上空,把黃土場曬得起煙,卻也沒見半個挪窩的。

就連青石橋都被烤得灼人燙手。

說起這青石橋,還是前清時候修造的,又名積善橋。

如今橋面早被歲月磨去了棱角,讓往來行人的腳步踩得油光水滑。

這橋正當曬得滾燙的工夫,忽見一人沿著河沿疾奔而來。

眼瞅著到了橋頭石階前,他才收住步子。

來人正是陳崢。

他此時此刻,只覺眼前白光亂迸。

原是那毒日頭砸在河面上,晃得人雙目發眩。

眼眸微微瞇起。

只見,河水黃濁得緊。

上面浮著爛菜梆子、牲口糞末,腥臭夾著腐氣,直嗆鼻子。

兩岸擠擠挨挨全是吊腳樓,木架子七歪八斜。

晾曬的衣衫褲衩迎風亂抖,底下幾個光腚娃子撲騰水花,嚷成一片。

叫罵聲、潑水聲、遠處賣涼茶的小販扯啞了嗓子吆喝,統統攪和在一處。

陳崢喘了口氣,汗珠不斷滴下,砸在青石板上,滋拉一響,便沒了蹤影。

“橋中活水……”老韓的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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