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陽光漫進畫室時，秦月眠正在給速寫本最后一頁的雪景補色。筆尖的暖黃落在報亭的窗沿上，暈開一圈柔和的光暈，恰好和去年初春裴亦欽帶回來的那支兔子糖畫顏色重疊——那支糖畫被她小心收進玻璃罐里，放在畫架最上層的格子里，玻璃罐外已經(jīng)結(jié)了層薄薄的灰，卻依然能看清兔子耳朵尖那點被陽光曬化的淺粉，像誰偷偷抹上去的胭脂。畫架旁的顏料盒敞著，鈦白和鈷藍的管子擺得整整齊齊，管口的顏料痕跡被擦得干干凈凈，是裴亦欽上周來幫忙整理時弄的，他總說“顏料管要豎放，不然顏料會沉底”。
手機在畫桌上震動，屏幕亮起時映出窗外的玉蘭枝。是裴亦欽發(fā)來的照片，照片里他公司樓下的玉蘭花正開得熱鬧，花瓣邊緣泛著淡淡的紫，像被暮色染過的宣紙。配文寫著：“今年的玉蘭比去年開得晚，花瓣邊緣的紫調(diào)像你上次調(diào)的暮色紫顏料，加了點鈦白的那種。”秦月眠笑著回了個雪兔表情包，那是他后來在雪景地圖里加的隱藏彩蛋，點擊時會彈出一行閃著暖光的小字：“和眠眠的春天一起加載中。”她記得他當時熬夜改代碼的樣子，視頻里他對著屏幕敲鍵盤，眼鏡滑到鼻尖也沒察覺，直到她說“耳朵要掉了”，才慌忙扶了扶鏡框，眼底的紅血絲在燈光下看得格外清晰。
畫室的日歷被紅筆圈了個圈，旁邊寫著“答辯倒計時：14天”。墻角堆著幾個打包好的畫框，最上面那幅是補完的雪景圖，報亭到畫室的腳印旁多了串小小的爪印，是她前幾天添的雪兔足跡，爪尖還蘸著點淺粉，像踩過落梅的痕跡。裴亦欽上周來幫她整理畫具時，蹲在地上盯著那串爪印笑了很久，肩膀都在抖：“原來你早就把我的雪兔拐到畫里了，還偷偷給它染了爪子。”他說這話時，正蹲在地上幫她捆畫筒，側(cè)臉的輪廓在臺燈下顯得格外柔和，睫毛投下一小片陰影，連帶著眼鏡片都溫柔了幾分。
秦月眠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眼鏡框換了顏色，比去年的黑框淺了些，帶著點細巧的銀邊。“上次體檢說度數(shù)漲了點，”他抬頭時鏡片反射著燈光，像落了兩顆星星，“新鏡片加了防藍光，以后加班改地圖，你就不用總在視頻里提醒我摘眼鏡了。”畫筒上還貼著去年冬天的標簽，字跡已經(jīng)有些模糊，是裴亦欽用馬克筆寫的“眠眠的雪景地圖素材”，末尾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太陽。她拆開繩子打開畫筒，里面卷著他們?nèi)ツ暌黄鹑ソ纪馀牡难┚罢掌袕埍趁嬗勉U筆寫著日期，是除夕夜他從老家回來的第二天，兩人踩著沒膝的雪去找傳說中會開冬花的臘梅，結(jié)果在竹林里迷了路，照片背景里還能看到他凍得通紅的鼻尖，像沾了雪的草莓。
答辯前一晚，秦月眠對著電腦改PPT，屏幕右下角彈出裴亦欽的視頻請求。接起來時，他那邊的燈光很暗，只有電腦屏幕亮著，把他的臉照得一半明一半暗。“甲方剛發(fā)消息，說想給最終關卡的小木屋加幅掛畫，”他指著屏幕里壁爐上方的空白，聲音帶著點疲憊的沙啞，卻藏著期待，“我特意留了空白，等你答辯完畫張速寫填進去好不好？就畫你畫室的那盞臺燈。”秦月眠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像揉碎的晚霞，突然想起去年除夕夜，他躲在老家廚房改代碼的截圖，背景里還有奶奶催他睡覺的聲音，原來那些被她悄悄記在心里的細節(jié)，他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悄悄延續(xù)。
答辯結(jié)束那天，陽光好得不像話。秦月眠走出教學樓時，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香樟樹下的裴亦欽，他捧著束臘梅，花瓣上還沾著細碎的水珠，像是剛從枝頭摘下來的。花香混著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和去年冬天在畫室烤火時聞到的味道一模一樣，瞬間就漫進了心里。他把花遞過來時，秦月眠發(fā)現(xiàn)他手指上沾著點鈦白顏料，像不小心蹭到的云朵。“早上路過你常去的顏料店，”他撓了撓頭，耳尖有點紅，“老板說你訂的鈦白顏料到了，順便幫你取了，就在我背包側(cè)袋里。”她接過花束，指尖觸到花枝上系著的細紅繩，和他后來給她換的雪花吊墜紅繩是同一款，連編織的紋路都分毫不差。
他們沿著學校的林蔭道慢慢走，陽光透過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撒了一把碎金。走到岔路口時，裴亦欽突然停下腳步，從背包里掏出個小本子，封面是她去年畫的雪兔圖案，邊角都被磨得有些圓潤了。“這是新冊的‘眠眠的光影筆記’，”他把本子遞過來，指尖有點發(fā)燙，“最新一頁畫了個小小的壁爐，旁邊寫著：‘畢業(yè)禮物備選：壁爐掛畫——需眠眠親筆。’”秦月眠翻開本子，前面的頁面記滿了細碎的光影參數(shù)，有她隨口提過的“雪后初晴的天光色溫是6500K”，也有他自己標注的“畫室臺燈在畫布上的投影角度37°最好看”，字跡工整又認真，像在寫什么重要的公式。翻到中間，夾著片干枯的臘梅花瓣，邊緣已經(jīng)有些發(fā)脆，是去年除夕夜她在電話里吐槽“雪地反光像撒了藍墨水”時，他偷偷夾進去的，花瓣背面還用鉛筆寫了行小字：“眠眠說像藍墨水，下次調(diào)雪景用鈷藍加10%鈦白。”
“答辯完想去哪寫生？”裴亦欽的聲音被風吹得很輕，像羽毛落在心上，“我申請了年假，你之前說的那片有小木屋的山谷，我查了天氣預報，下周都是晴天，還能看到晨霧。”秦月眠低頭看著花瓣上的紋路，像誰用細針繡的花紋，突然想起那個在畫室等待的初春，他在電話里說“等你開學就去找你”時，聲音里藏著的急切和小心翼翼，像怕驚擾了什么珍貴的東西。
原來時間過得這樣慢，慢到足夠讓沒畫完的雪景鋪滿暖光，讓三百公里的風雪變成并肩踩過的腳印，讓那些藏在細節(jié)里的惦念，一點點長成參天的樹；又過得這樣快，快到轉(zhuǎn)身時，去年冬天的雪松香已經(jīng)融進了畢業(yè)季的風里，連帶著那些曾經(jīng)的不安和猶豫，都被曬成了溫暖的回憶。她把臘梅花束往懷里緊了緊，花香漫進鼻尖，抬頭時正對上裴亦欽的目光，他眼里的光，像極了她畫里那輪剛從雪地里升起的小太陽，溫暖又明亮，連帶著空氣都變得甜絲絲的。遠處的廣播在放畢業(yè)季的歌，風吹過香樟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為他們輕輕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