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著銹蝕的銅鐘滴落，在青石上鑿出細小的凹痕。流浪著，沐溟途徑這座小鎮，正逢雨季，空氣里浮動著鐵銹與潮濕鳶尾的氣息。

鐘樓矗立在鎮中央，齒輪咬合的聲響淹沒在雨聲中，掙扎著喘息。

她捂著寬大的魔術帽，匆匆忙忙跑進距離最近的酒館避雨。

“你知道嗎？修鐘人養了一個雪做的孩子。”老板娘擦拭著玻璃杯，燭火在她眼底投下搖曳的陰影，“用齒輪和發條，給她做了一顆心臟。”

沐溟搖搖頭。

“我初來乍到，并不了解這里。”

她見到那個女孩時，暮色正深深溶解在雨幕中。她站在鐘樓的屋檐下，蒼白的手指接住墜落的雨滴，每一顆水珠都在她掌心短暫停留，而后破碎消弭。她的皮膚近乎透明，能看見底下蜿蜒的脈絡，像凍結的河流，無聲無息。

“你會弄臟自己。”沐溟輕聲說。

既然是雪做的孩子，應該是干凈、純粹、一塵不染的吧。

少女轉過頭，睫毛上凝結著細小的冰晶，沒有瞳孔的眼睛映不出任何倒影。從雪中誕生的孩子不需要視覺，她們靠風的低語和雪的觸感辨認世界。

修鐘人從陰影里走出，拄著的拐杖隨著步伐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她不該存在。”沐溟看著年邁的修鐘人。

雪無法變成人，除非，沾染了魔氣。

修鐘人沉默地擰緊女孩后背的螺栓，一縷淡藍色的液體從接縫處滲出，很快被雨水沖刷殆盡。

“存在本身，是罪孽嗎？”

沐溟不知道如何回答。

雨持續了整整一個月。沐溟留在鎮上，每日一次魔術表演。

廣場中央的噴泉，是她最喜歡的舞臺。

某個深夜，沐溟聽見鐘樓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她握著法杖循聲而去，只見地窖的門半掩，昏黃的燈光從縫隙滲出，腐朽的氣息蔓延。

昏暗的地下室里擺滿了玻璃罐。

每一個罐子里，都懸浮著一顆人類的心臟，血管連接著蛛網般的銅管，將血液泵入上方的蓄水池。

少女站在池邊，露出機械拼湊的軀干。她的心臟裸露在外，發條旋鈕深深嵌入黃銅外殼，每一次轉動都伴隨著冰晶從她皮膚下刺出。

沐溟沒有上前，抬起的法杖，終是無能為力地放下。有些事情，一旦觸碰，便再也無法假裝無知。

沐溟將她的殘軀搬到廣場中央的噴泉，純凈的流水洗滌破敗的皮膚。

黎明前夕，雨緩緩告停。

人們發現鐘樓的齒輪不再轉動，大鐘的指針永遠停在破曉前最黑暗的時刻。少女坐在噴泉邊緣，雙腿已融化成乳白色的液體，冰晶從她眼眶蔓延而出，在晨光中綻放成薔薇。

沐溟站在鎮口，看著破曉的第一縷陽光纏綿地吻上花瓣。冰薔薇在溫暖中碎裂，化作一場轉瞬即逝的煙花。

從此，每逢雨季來臨前，鐘樓的齒輪會自行轉動。有人說，曾在月光下看見半透明的女孩調試大鐘，而她的腳下，永遠留有一條雪融的痕跡。

有些故事，沒有結局，只有永恒的雨聲，和齒輪咬合的余音。

沐溟離開了小鎮，再未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