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美的工作室里，林晶晶咬著筆桿，盯著面前半成品的星云圖。水彩在紙上暈染出藍紫色的漩渦，卻怎么也表現不出獵戶座大星云那種朦朧的光暈。她嘆了口氣，將畫紙揉成一團扔進已經半滿的廢紙簍——這是今天第七張失敗的嘗試。

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一條消息：「今天有草莓牛奶和巧克力牛奶，你要哪種？」后面跟著一個微笑的表情符號。

林晶晶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自從上周正式成為天文館志愿者，賀時予每天都會給她帶不同口味的牛奶，就像高中時那樣。她回復：「今天想試試巧克力的。」

「收到。PS：館長批準了你的展覽企劃。」

林晶晶猛地坐直身體，手指飛快地敲擊屏幕：「真的？！」

「真的。他看了你的草圖很喜歡，說正好下個月是天文館建館二十周年。」賀時予回復得很快，「對了，我今天提前下班，可以去國美找你嗎？有些資料想給你看。」

「好啊，我在西區三樓水彩工作室。」

發完這條消息，林晶晶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快得不正常。她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工作室里其他同學都在專注創作，沒人注意到她泛紅的耳尖。她重新鋪開一張畫紙，決定再試一次。

筆尖觸及紙面的瞬間，她想起了賀時予講解星云時專注的側臉——他總是不自覺地微微皺眉，右手的食指在空中勾勒星圖的輪廓，聲音低沉而溫柔：“獵戶座大星云距離地球約1344光年，是我們能用肉眼看到的最遙遠天體之一...“

水彩在紙上暈開，這次她沒有刻意控制顏色的擴散，而是讓它們自由交融。深藍、紫紅、金黃的顏料在水的引導下形成絢麗的漩渦，一顆明亮的恒星被她留白在中央，周圍環繞著朦朧的光暈。

“這就是你想表達的效果嗎？“

聲音從身后傳來，林晶晶手一抖，筆尖在紙上留下一個突兀的墨點。她轉頭，賀時予站在她身后，手里拿著兩盒牛奶，目光落在她的畫上。

“你怎么進來的？“林晶晶慌忙用袖子遮住那個墨點，“這里需要學生證刷卡。“

賀時予晃了晃掛在脖子上的臨時訪客證：“門口遇到你們系的張教授，他認得我是天文館的講解員。“他把巧克力牛奶放在她手邊，“畫得真好。“

林晶晶接過牛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兩人同時縮回手，牛奶盒“啪“地掉在桌上，幸好已經擰緊了蓋子。

“抱歉。“賀時予彎腰撿起牛奶，耳尖微微發紅。他今天穿了件藏青色毛衣，襯得皮膚格外白皙，領口露出一截鎖骨，上面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林晶晶急忙移開視線，假裝研究畫作上的瑕疵：“還差得遠呢。我總是抓不住星云那種...那種...“

“既虛無又實在的感覺？“賀時予接上她的話，從背包里取出一個文件夾，“所以我帶了這些來。“

文件夾里是一疊高清天文照片和詳細的觀測數據，每張照片旁邊都有賀時予工整的筆記，標注著星云的亮度、距離和化學成分。最上面一張是獵戶座大星云的特寫，右下角寫著：“給能把星光留住的人。“

“這些...“林晶晶輕輕撫過那些照片，“太詳細了。“

“我想著科學數據或許能幫你更好地理解這些天體。“賀時予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比如知道星云主要由氫和氦組成，可能會影響你選擇哪種藍色。“

林晶晶翻看著資料，每一頁都能感受到他的用心。在蟹狀星云的照片旁，他甚至畫了簡單的光譜分析，標明哪些顏色是肉眼可見的，哪些需要特殊儀器觀測。

“你昨晚熬夜整理的？“她注意到有些筆記的墨跡還很新。

賀時予搖搖頭：“只是睡得晚一點。“他頓了頓，“其實...我最近在嘗試調整作息。醫生說如果我能保持規律生活，也許可以參加下個月的夜間觀測。“

林晶晶抬起頭，看到他眼中閃爍的期待，像極了高中時那個談起天文就神采飛揚的少年。她知道對于賀時予來說，能夠參與夜間觀星意味著多大的進步——不僅是健康上的，更是心理上的突破。

“那太好了。“她輕聲說，“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

“晶晶，“賀時予突然打斷她，聲音有些緊張，“你看這個。“

他翻到文件夾最后一頁，那是一張特殊的照片——不是星云或星系，而是一張手繪的星圖，上面標注著日期：兩年前的10月15日。

林晶晶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那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去天文臺的日子，這張星圖是賀時予當場繪制送給她的。她以為早就遺失了，沒想到...

“你留著它？“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留著關于你的一切。“賀時予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就像你留著那些素描一樣。“

工作室的燈光在這一刻似乎變得格外明亮。林晶晶注視著賀時予的側臉，發現他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密的陰影，像極了星圖上那些星座連線。

“賀時予，“她鼓起勇氣，“我們...“

“晶晶！“工作室門口突然傳來同學的喊聲，“教授找你討論下周的作業！“

魔咒般的氛圍被打破。賀時予迅速站起身，收拾好文件夾：“你先忙，這些資料留給你參考。“他猶豫了一下，“周末天文館有場特別講座，如果你有興趣...“

“我會去的。“林晶晶不假思索地回答。

賀時予笑了，眼角泛起細小的紋路：“那我等你。“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林晶晶摸了摸發燙的臉頰，低頭發現那張獵戶座星云圖上的墨點不知何時被她暈染成了一顆小小的星星，靜靜地依偎在主星旁邊。

接下來的幾天，林晶晶全身心投入天文館展覽的創作中。賀時予提供的資料給了她全新的視角，她開始嘗試將科學數據轉化為視覺語言——用不同濃度的藍色表現氫原子的分布，用金色點彩暗示恒星的誕生，用潑墨技法模擬超新星爆發...

每天下午，賀時予都會準時出現在工作室，帶著不同口味的牛奶和新的參考資料。他們很少談論過去，話題總是圍繞創作和天文，但在這看似平常的交流中，某種無形的東西正在重建。

周五傍晚，林晶晶終于完成了獵戶座星云系列的最后一幅。她伸了個懶腰，發現窗外已經華燈初上。工作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安靜得能聽見筆刷在水桶中攪動的聲音。

門被輕輕推開，賀時予走了進來，手里沒有像往常一樣拿著牛奶。

“今天這么晚？“他走到她身邊，目光落在完成的畫作上，“哇...“

“怎么樣？“林晶晶有些緊張地問。

賀時予沒有立即回答。他俯身仔細端詳著畫面，手指懸在空中，沿著星云的輪廓虛劃：“你抓住了它的靈魂。“最終他輕聲說，“不僅是外表像，更有一種...生命感。“

林晶晶的心像被輕輕捏了一下。這正是她想表達的——星云不僅是冰冷的氣體和塵埃，更是恒星誕生的搖籃，充滿了生命的律動。

“謝謝。“她小聲說，突然注意到賀時予的臉色有些蒼白，“你還好嗎？“

“嗯，只是有點累。“賀時予直起身，不經意地揉了揉胸口，“今天帶了幾組小學生參觀，比較吵。“

林晶晶想起他曾經說過，太嘈雜的環境會讓他的心臟不適。她迅速收拾好畫具：“吃飯了嗎？我知道附近有家很安靜的粥店。“

賀時予搖搖頭：“我不餓。倒是你，畫了一整天...“

“我也不餓。“林晶晶堅持道，“但你需要吃點東西。“

最終他們妥協了，決定去校園咖啡廳喝點熱飲。秋夜的涼意漸濃，林晶晶把圍巾分了一半給賀時予，兩人并肩走在校園小路上，影子在地上融為一體。

咖啡廳里人不多，他們選了角落的沙發座。賀時予點了熱可可，林晶晶要了蜂蜜檸檬茶。

“展覽的標題想好了嗎？“賀時予問，雙手捧著杯子取暖。

林晶晶搖搖頭：“一直在糾結。既想體現科學的一面，又想保留藝術的感覺。“

“《星之私語》怎么樣？“賀時予建議，“天文現象本質上就是星星傳遞給我們的信息。“

“完美。“林晶晶眼前一亮，“就像我們通過光年之外的星光，傾聽宇宙的故事。“

“而你把那些故事變成了人人都能看懂的語言。“賀時予微笑。

暖黃的燈光下，他的輪廓顯得格外柔和。林晶晶注意到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扇形的陰影，隨著眨眼的動作輕輕顫動。一種強烈的沖動突然攫住她——她想把這一刻的他畫下來，不是作為記憶的復制，而是作為當下的見證。

“別動。“她突然說，從包里掏出速寫本和炭筆。

賀時予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她的意圖，配合地保持姿勢。林晶晶的筆在紙上快速移動，捕捉燈光在他臉上創造的光影對比——高挺的鼻梁一側幾乎全白，另一側則陷入深深的陰影中；下唇上的一點高光；鎖骨處的凹陷...

“好了。“幾分鐘后，她放下筆，把速寫本轉向他。

賀時予接過本子，眼睛微微睜大。畫中的他既熟悉又陌生，那些他自己從未注意的細節被精準捕捉，更重要的是，整幅畫洋溢著一種溫暖的光感，仿佛他整個人在發光。

“這是我？“他輕聲問。

“這是我眼中的你。“林晶晶回答，“帶著光走過來的人。“

賀時予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手指輕輕撫過畫紙：“可以送給我嗎？“

“本來就是畫給你的。“林晶晶微笑，“不過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告訴我你最喜歡哪顆星星。“

賀時予沒有立即回答。他小心地合上速寫本，放進自己的背包，然后從錢包夾層取出一張折疊得很小的紙條，推到林晶晶面前。

“這是什么？“她好奇地展開紙條。

上面是一個坐標：RA 5h 35m 17.3s， Dec -5° 23′ 28″。

“獵戶座θ1 Orionis C，“賀時予解釋道，“獵戶座四邊形星團中的一顆恒星。它不是很亮，但...“他停頓了一下，“但它所在的位置，正好是我們第一次一起觀星時，你指給我看的那片天空。“

林晶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記得那天，她胡亂指著一片星空說那里有顆特別亮的星星，其實根本分不清星座。而賀時予，竟然把那顆并不起眼的恒星記了這么久。

“為什么是這顆？“她輕聲問。

“因為它讓我想起你。“賀時予的目光溫柔而堅定，“不是最耀眼，但一旦注意到，就再也無法忽視。“

咖啡廳的門突然被推開，冷風卷入。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目光掃視一圈后，鎖定在他們身上。

賀時予的表情瞬間變了：“爸？“

男人大步走來，西裝筆挺，表情嚴肅。他的目光在林晶晶和賀時予之間來回掃視，最后落在兒子臉上：“醫院復查為什么沒去？李主任等了你一小時。“

賀時予的臉色更加蒼白：“今天？我以為約的是明天...“

“明天？你什么時候能把事情記清楚？“賀父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每個字都像刀子般鋒利，“還有，這位是？“

林晶晶下意識坐直身體：“叔叔好，我是林晶晶，國美的學生，也是天文館的志愿者。我們正在討論一個合作展覽...“

“哦，就是你。“賀父的眼神變得復雜，“時予為了和你一個城市，放棄了BJ更好的醫療資源。“

“爸！“賀時予猛地站起來，“這不關她的事，是我自己的決定。“

賀父冷冷地看了兒子一眼：“回家再說。李主任同意明天再加個號，早上八點，別又忘了。“說完，他轉身離開，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咖啡廳里一片寂靜。賀時予慢慢坐回沙發，雙手緊握成拳：“對不起，他不該那么說...“

“沒關系。“林晶晶勉強笑了笑，“你爸爸只是擔心你。“

賀時予搖搖頭，突然抓住她的手：“晶晶，我選擇Z大是因為我想過正常的生活，不是因為你。你不需要有任何負擔...“

他的手冰涼而顫抖。林晶晶翻轉手掌，與他十指相扣：“我知道。但我也希望你知道，無論發生什么，我都不怕成為你生活的一部分——包括那些困難的部分。“

賀時予的眼睛在燈光下閃爍著濕潤的光澤。他張開嘴想說什么，卻被手機鈴聲打斷。來電顯示“媽媽“。

“我得接這個。“他歉意地說，松開她的手。

林晶晶點點頭，示意他不用在意。當賀時予走到角落接電話時，她看向窗外。夜空中，獵戶座已經升起，腰帶上的三顆明星清晰可見。她想起賀時予給她的那個坐標，想起他說“一旦注意到，就再也無法忽視“。

有些星星，就像有些人，不需要最耀眼，卻能在你心里留下永恒的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