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大的星象館比林晶晶想象中還要美。巨大的玻璃穹頂在陽光下閃爍著魚鱗般的光斑，建筑整體像一顆墜落的星星，安靜地臥在校園的東南角。她站在入口處，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背包帶，眼睛不斷瞟向手機屏幕——15:27，離約定時間還有三分鐘。

“等很久了？“

聲音從身后傳來，林晶晶猛地轉身。賀時予站在臺階下，白襯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陽光從他背后照過來，給他整個人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他比高中時高了些，肩膀也寬了，但那雙眼睛一點沒變——清澈得像夏夜的星空。

“剛到。“林晶晶撒了個小謊，其實她已經在這里徘徊了二十分鐘。

賀時予走上臺階，站在她身邊。兩人之間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會顯得疏遠，又不會太過親密。誰都沒提那封改變一切的信，也沒人說起畫展上那個擁抱，就像他們之間從未有過兩年的若即若離。

“進去吧。“賀時予指了指星象館的大門，“今天有特別場，模擬夏季銀河。“

星象館內部比外觀更加震撼。圓形的展廳中央是一臺龐大的投影儀，四周的座椅呈環形排列，全部朝向穹頂。由于是工作日的下午，觀眾寥寥無幾，他們選了最中間的兩個位置坐下。

燈光漸暗，銀河在頭頂緩緩展開。深藍色的天幕上，無數光點由暗變亮，逐漸連接成熟悉的星座圖案。林晶晶仰著頭，感覺頸后的碎發滑落到肩膀上，露出那段白皙的脖頸。

“獵戶座。“賀時予輕聲說，手指向穹頂的某處。

林晶晶順著他的指引看去，三顆連成一線的亮星在虛擬夜空中格外醒目。“腰帶。“她下意識接話，然后笑了，“記得嗎，我總覺得它像個箭頭。“

“指向未知的遠方。“賀時予完整地復述了她當年的話，聲音里帶著笑意。

投影開始變換，銀河慢慢旋轉，夏季大三角在天頂熠熠生輝。林晶晶從背包里取出素描本，借著微弱的光線快速勾勒著星圖的輪廓。賀時予側頭看她作畫，目光從她顫動的睫毛滑到微微抿起的嘴唇。

“天琴座的織女星。“他突然說。

林晶晶的筆尖頓了一下：“哪顆？“

賀時予靠過來，手指輕輕點在她的素描本上：“這里，最亮的那顆。在中國傳說里，它代表織女，每年七夕才能與牽牛星相會一次。“

他的氣息拂過林晶晶的耳際，帶著薄荷糖的清涼。林晶晶悄悄深吸一口氣，假裝專注于畫作：“真浪漫。“

“其實從科學角度看，這兩顆星相距16光年，永遠不可能真正相遇。“賀時予的聲音低了下去，“人們只是把自己期待的故事投射到星星上。“

林晶晶放下筆，轉頭看他。在星光的映照下，賀時予的側臉線條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獨。她突然明白了他話里的隱喻。

“賀時予。“她指向天頂的一顆紅星，“那是天蝎座的心宿二吧？高中時你教過我的。“

賀時予點點頭，有些驚訝她還記得這些專業名詞。

“它還在那里。“林晶晶輕聲說，“和我們上次一起看星星時一樣的位置。“

賀時予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它一直在那里，只是有時候被云遮住了，我們看不見而已。“

“就像有些感情，“林晶晶直視著他的眼睛，“從未真正消失過。“

星象館的音響系統開始播放解說詞，打破了兩人之間微妙的氛圍。投影切換到北半球秋季星空，大熊座和小熊座緩緩升起。賀時予趁機深呼吸了幾下，平復胸腔里那陣異常的跳動。

“要不要去露臺？“他提議，“現在應該能看到金星。“

露臺在星象館頂層，四周是透明的玻璃圍欄，視野開闊得能望見整座城市。黃昏將至，西邊的天空已經染上了橘紅色，而東方的天幕則呈現出深邃的藍紫色。賀時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型望遠鏡，調好焦距后遞給林晶晶。

“西南方，那顆特別亮的就是金星。“他站在她身后，雙手虛扶著她的肩膀幫她調整方向。

林晶晶透過鏡筒看到了那顆璀璨的行星，在暮色中像一顆被精心打磨的鉆石。“真美。“她感嘆道，然后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隨身帶望遠鏡？“

賀時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職業病。天文社的入社要求之一就是隨時觀察記錄天象。“

“你加入天文社了？“林晶晶放下望遠鏡，眼睛亮晶晶的。

“嗯，上周剛通過面試。“賀時予接過望遠鏡，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鏡筒，“社長說我雖然不能參加熬夜觀星的活動，但對星座傳說的了解比誰都多。“

林晶晶聽出了他話中的遺憾。她知道，因為心臟問題，賀時予被禁止參加任何可能影響休息的夜間活動。這種限制在他們高中時就有了，只是他從來不說。

“我可以幫你記錄。“她突然說，“你把想觀察的內容告訴我，我替你去看，然后畫下來給你。“

賀時予愣住了：“可是...“

“我本來就喜歡畫星空。“林晶晶打斷他，“而且國美離Z大只有三站地鐵，很方便。“

暮色漸濃，第一顆真正的星星在天邊亮起。賀時予望著林晶晶被晚風吹起的發絲，突然說：“我每天要吃四種藥，每月要去醫院復查一次，不能熬夜，不能劇烈運動，未來可能還需要再做一次手術。“

林晶晶靜靜聽著，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醫生說我的情況比同齡人復雜得多，就算一切順利，也要終身注意。“賀時予繼續說，聲音越來越低，“這樣的我...值得你放棄更好的選擇嗎？“

林晶晶沒有立刻回答。她轉身面向圍欄，望著遠處逐漸亮起的城市燈火。“賀時予，“她輕聲問，“你知道我為什么堅持要考國美嗎？“

賀時予搖頭。

“因為他們有全國最好的藝術治療專業。“林晶晶轉過身，眼睛在暮色中閃閃發亮，“我想用繪畫幫助那些和你一樣長期患病的人。“

賀時予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你看，“林晶晶微笑起來，“我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朝著對方走去。“

夜風拂過露臺，帶著初秋的涼意。賀時予突然捂住胸口，眉頭微蹙。林晶晶立刻察覺到了他的不適，但沒有驚慌失措，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給他空間調整呼吸。

“沒事，“片刻后賀時予松開手，“只是有點心悸，老毛病了。“

林晶晶點點頭，從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遞給他：“要休息一下嗎？“

賀時予接過水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那一瞬間，他想起高中時無數次刻意避開她手的場景，想起自己因為害怕成為負擔而保持的距離，想起那些被誤解為冷淡的退縮。而現在，她就站在這里，明知他所有的缺陷和脆弱，依然選擇靠近。

“晶晶，“他喝了一口水，聲音有些啞，“謝謝你等我。“

林晶晶歪著頭看他，忽然笑了：“誰等你了？我只是恰好走得很慢而已。“

天完全黑了下來，越來越多的星星出現在夜空中。賀時予仰頭望去，找到了那顆熟悉的紅色亮星：“看，心宿二出來了。“

林晶晶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輕聲說：“它還在那里。“

“嗯，“賀時予微笑，“它一直都在。“

他們并肩站在星空下，誰都沒有再說話。不需要道歉，不需要解釋，甚至不需要承諾。有些感情就像恒星，即使暫時被云層遮蔽，也從未真正改變過位置。

下樓的電梯里，賀時予突然問：“下周有個流星雨，天文社組織了觀測活動。你要一起來嗎？“

“你不是不能熬夜？“

“我可以提前休息，看個開頭就好。“賀時予的眼睛亮亮的，“而且...現在有你了。“

林晶晶感到一陣暖流涌過心頭。她點點頭，然后做了一個兩年前就想做的動作——輕輕勾住了賀時予的小指。

“說定了。“她說。

賀時予低頭看著他們相連的手指，慢慢將整個手掌覆了上去。電梯到達一樓的提示音響起，但誰都沒有急著松開。

“餓了嗎？“他問，“聽說食堂三樓的牛肉面不錯。“

“好啊。“林晶晶微笑，“不過這次別再把肉都夾給我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

“賀時予，“林晶晶捏了捏他的手指，“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他們走出星象館，融入校園的人流中。頭頂，心宿二在夜空中靜靜閃爍，見證著這個平凡又特別的夜晚。沒有人說“我們重新開始吧“，也沒有人說“這次不要再分開了“。有些路，并肩走過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