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時予站在郵局門口,手里捏著那封薄薄的EMS快遞,陽光照在燙金的“Z大學“三個字上,刺得他眼睛發疼。他深吸一口氣,拇指輕輕摩挲著信封邊緣,仿佛這樣就能觸碰到里面那個決定了他未來的答案。
身旁的賀時雨踮起腳尖,試圖偷看信封內容:“哥,你倒是拆??!“
“回家再拆?!百R時予把信封塞進背包,聲音平靜得不自然。
“切,裝什么神秘?!百R時雨撇撇嘴,突然指著馬路對面的宣傳欄,“哎,那不是林學姐嗎?“
賀時予順著妹妹的手指看去,呼吸一滯。對面社區宣傳欄上貼著一張藝術展海報,右下角印著“參展藝術家:林晶晶“幾個小字。海報中央是一幅星空水彩,深藍色的夜空中繁星點點,構圖和用色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去天文臺觀星后,林晶晶在素描本上畫的草稿。
“聽說她專業考試全省前十,被國美破格錄取了?!百R時雨裝作不經意地說,眼睛卻一直觀察哥哥的反應,“她爸媽高興壞了,在小區里逢人就夸?!?
賀時予沒說話,只是盯著那幅星空圖看了很久。畫作右下角有一行幾乎看不清的小字:“給第一個教我認星座的人?!?
“走吧。“他終于移開視線,聲音有些啞。
回家的路上,賀時予一直沉默。背包里的錄取通知書像一塊燒紅的炭,燙著他的后背。他知道自己應該高興——Z大學雖然不是清北,但也是985名校,何況他報的計算機系在全國排名前五。但一想到回家后要面對的場景,他的胃就絞成一團。
果然,剛踏進家門,就看見父親坐在客廳沙發上,面前擺著一套茶具,表情嚴肅得像在等待一場審判。
“通知書到了?“賀父開門見山。
賀時予點點頭,從背包里取出那個尚未拆封的EMS信封。
“拆開?!案赣H命令道。
信封在賀父手中被小心地拆開。當看到“Z大學“三個字時,他的臉色瞬間陰沉如鐵。
“果然?!百R父把通知書拍在茶幾上,茶杯被震得叮當作響,“我就知道你會這么做!“
賀時予站得筆直,指甲深深掐進掌心:“Z大的計算機系很好?!?
“但不如清華!“賀父猛地站起來,“你的分數明明夠清華的線,為什么非要填Z大?就因為它和國美在一個城市?就為了那個畫畫的女孩?“
賀時予沒有否認。他記得去年冬天,和林晶晶一起翻看大學簡介時,她指著Z大學的星象館照片說:“要是能在這里畫星空就好了,玻璃穹頂一定比天文臺的觀測窗更震撼?!?
當時他只是默默記下了這個細節,沒想到會成為今天這場爭執的導火索。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賀父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以你的身體情況,BJ有全國最好的心臟病專科醫院!我和你媽托了多少關系才聯系到阜外的專家,就等你考上清華后定期復查!“
“杭州也有好醫院?!百R時予輕聲說。
“那能一樣嗎?“賀父一拳捶在茶幾上,“賀時予,你是不是被愛情沖昏頭了?你的病不是普通感冒,是隨時可能出問題的定時炸彈!“
賀時予感到一陣熟悉的刺痛從胸口蔓延開來。他下意識按住心口,深呼吸了幾次,等那陣疼痛過去才開口:“爸,我已經十八歲了。“
“所以呢?“
“所以我有權決定自己的人生。“賀時予抬起頭,直視父親的眼睛,“醫生說過,手術后只要按時吃藥、定期復查,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我不想一輩子活在'可能出事'的陰影里。“
賀父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色:“你以為我想這樣嗎?但你六歲那年突然暈倒在幼兒園,七歲做第一次手術,十五歲又惡化...你讓我怎么放心讓你去那么遠的地方?“
“但如果我一直不敢嘗試,就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賀時予的聲音很輕,卻堅定,“爸,我想試試...過正常人的生活?!?
賀父沉默了很久,最后疲憊地坐回沙發上:“你根本不明白...健康有多重要。“
“我比任何人都明白?!百R時予苦笑一下,“正因如此,我才更不想浪費能健康的每一天?!?
父子倆的對話陷入僵局。賀時雨悄悄溜進廚房,不一會兒,端著兩杯熱牛奶出來:“爸,哥,喝點東西吧?!?
賀父接過牛奶,臉色稍緩。他長嘆一口氣,從抽屜里取出一沓資料:“這是杭州浙二醫院心臟科主任的聯系方式,你媽提前打過招呼了?!八奄Y料推到賀時予面前,“每月復查一次,不能斷藥,有任何不舒服立刻去醫院——這是底線?!?
賀時予愣住了:“您...同意了?“
“不同意能怎樣?把你綁在家里?“賀父揉了揉太陽穴,“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只希望...你別后悔今天的決定?!?
賀時予握緊那沓資料,喉嚨發緊:“謝謝爸。“
回到自己房間,賀時予輕輕關上門,終于允許自己露出一個微笑。他從書桌抽屜里取出一個鐵盒,里面整齊地收藏著各種小物件:電影票根、銀杏葉書簽、半塊橡皮...全是與林晶晶有關的記憶。最上面是一張藝術展的門票,他上周就托妹妹幫忙買好的。
他把Z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和藝術展門票并排放在桌面上,拍了一張照片。手指在發送鍵上懸停了幾秒,最終還是退出了相冊。有些話,他想當面告訴她。
窗外,夕陽將整個天空染成橘紅色,就像林晶晶畫展海報上那片星空的前奏。賀時予想起那天在天文臺,她指著獵戶座對他說:“你看,那三顆連在一起的星星像不像一個箭頭?“
“那是獵戶座的腰帶?!八敃r糾正道。
“我知道啊,“她笑著白了他一眼,“但我覺得它更像路標,指向某個未知的遠方。“
現在,那個“未知的遠方“有了具體的名字——杭州,Z大學,有玻璃穹頂星象館的校園,和她所在的同一個城市。
賀時予拿起手機,翻出林晶晶的對話框。上一次聊天還停留在三天前,她發來一張顏料盤的圖片,配文“調不出想要的星空藍“。他當時沒有回復,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自己的錄取結果。
現在,他輕輕敲下一行字:「恭喜畫展。能給我留一張票嗎?」
發送后,他把手機放在一旁,拿起錄取通知書又看了一遍。薄薄的一張紙,承載的卻是一個少年最赤誠的勇氣和最隱秘的期待。
手機震動了一下。賀時予幾乎是撲過去查看。
林晶晶回復得很快:「早就給你留了。VIP座位?!?
緊接著又是一條:「你...決定好去哪所大學了嗎?」
賀時予看著這個問題,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想起父親憤怒的臉,想起醫生嚴肅的叮囑,想起背包里那一大袋藥...最后想起的是林晶晶站在教室門口,逆光中對他微笑的樣子。
他回復道:「Z大。因為那里有最好的星象館。」
發完這條消息,他如釋重負般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胸口又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但他沒有理會。這一次,他選擇把注意力放在手機屏幕上——那里,林晶晶的回復剛剛跳出來:
「真巧,我聽說Z大的星象館周末對公眾開放?!?
賀時予笑了。他知道,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