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日子，在提心吊膽的等待中，又熬過了近十天。

這期間，再未有宮中的召見。朱明按照徐達的指點，強作鎮(zhèn)定，甚至主動通過驛丞向?qū)m里遞了話，表示自己愿將所知農(nóng)工技巧詳細整理呈上，態(tài)度恭順坦然。

也不知是這番作態(tài)起了效果，還是朱標確實被繁忙的朝政牽扯了精力，想象中的第二次盤問并未到來。

終于，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早晨，一紙簡單的文書送到了官驛：著朱明等人返還平山村，將新式農(nóng)具之法于當?shù)赝咨仆菩校⑷蘸笞杂锌伎儭?

沒有賞賜，沒有封官，只有一句輕飄飄的“日后考績”。但這對于朱明和徐達來說，已是天大的好消息！

兩人幾乎是立刻收拾了那點簡單的行囊，一刻也不愿多待，如同逃離龍?zhí)痘⒀ò悖掖译x開了京城。依舊是那隊錦衣衛(wèi)“護送”，但氣氛明顯比來時松懈了許多，更像是例行公事。

離了高大的城墻，遠離了那令人窒息的皇權(quán)中心，呼吸著郊外帶著草木清香的自由空氣，朱明感覺自己像是重新活了過來，連胯下顛簸的馬匹似乎都可愛了不少。

徐達也悄然放松了繃緊的神經(jīng)，雖然依舊保持著老仆的偽裝，但眉宇間的凝重之色淡去了許多。

一路無話。直到傍晚，隊伍在一處官驛歇下，錦衣衛(wèi)自去休息看守，房間里只剩下朱明和徐達兩人時，氣氛才真正松弛下來。

油燈下，徐達仔細檢查過門窗后，回到榻邊坐下，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閉目養(yǎng)神。他沉默了片刻，昏黃的光線在他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跳躍。

忽然，他抬起頭，目光看向正在笨拙地鋪床的朱明，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極其罕見的、純粹的好奇：

“朱專員…你常言來自后世…”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那后世…究竟是何等光景？”

朱明鋪床的動作一頓，驚訝地轉(zhuǎn)過頭。這一路上，徐達從未主動問起過這個堪稱最大秘密的事情。看來，離開京城這個危險之地，連這位沉默寡言的將軍也忍不住好奇了。

“后世啊…”朱明直起身，臉上露出了復(fù)雜的神色，有懷念，有感慨，也有幾分炫耀，“那可真是一個…天翻地覆，想都不敢想的世界。”

他來了興致，坐到徐達對面，壓低聲音，開始描繪：“先說行路。我們那，早就不騎馬啦！有種東西叫‘汽車’，鐵做的，四個輪子，燒一種叫‘汽油’的水，跑起來比最快的駿馬還快十倍百倍！日行千里都是小事！還有能飛上天的‘飛機’，人在鐵鳥肚子里坐著，幾個時辰就能從大明的最南邊飛到最北邊！”

徐達的瞳孔微微收縮，盡管他極力維持鎮(zhèn)定，但放在膝蓋上的手還是下意識地握緊了。日行千里的鐵車？飛天的鐵鳥？這已然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范疇，如同聽神話傳說一般。

朱明看出他的震驚，嘿嘿一笑，繼續(xù)道：“再說通信。咱們現(xiàn)在送個信，得跑死幾匹馬，等個十天半月。在我們那，有個小玩意兒叫‘手機’，就這么大，”他比劃了一下，“不管隔了千山萬水，拿起來就能聽到對方的聲音，看到對方的臉，就像面對面說話一樣！瞬間即達！”

“…千里傳音？還能見影？”徐達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這簡直是仙家手段！

“對啊！”朱明越說越興奮，“還有種東西叫‘網(wǎng)絡(luò)’，天下所有的知識、消息，都能儲存在里面，用手機一點就能看到！比如徐將軍您想知道當年鄱陽湖水戰(zhàn)的細節(jié)，不用翻史書，手機上搜一下，各種記載、甚至后人拍的電影…呃，就是皮影戲一樣的玩意兒，都能給你放出來！”

徐達徹底沉默了，眼神恍惚，仿佛在努力消化這些驚天動地的信息。天下知識，隨手可得？這…這簡直是…

朱明故意停頓了一下，看著徐達那副世界觀受到劇烈沖擊的模樣，心里暗爽，決定再加點猛料：“還有吃的！我們那冬天也能吃到夏天的瓜果，靠一種叫‘大棚’的技術(shù)，模擬春夏環(huán)境。還有一種叫‘自熱火鍋’的寶貝，就這么一盒，”

他再次比劃，“不用生火，倒點涼水進去，自己就能咕嘟咕嘟煮開了，里面有肉有菜，香辣過癮！趕路的時候吃上一盒，別提多美了！比咱那硬得能砸死人的餅子強一萬倍！”

他說到吃的，尤其是對比這一路的干糧，簡直是怨念深重，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徐達的關(guān)注點卻顯然不在吃的上，他猛地抓住了一個關(guān)鍵詞：“自熱？無需火種，遇水即沸？！”作為一名帶兵多年的將領(lǐng)，他太清楚這玩意兒在軍旅中的巨大價值了！這簡直是神物！

“呃…是啊，”朱明沒想到他反應(yīng)這么大，“原理挺簡單的，就是利用了生石灰遇水…”

“此物可能制出？”徐達目光灼灼地盯著他，那股子屬于名將的銳氣瞬間壓過了老仆的偽裝。

朱明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連忙擺手：“理論上能…但需要純度很高的生石灰和特定的密封工藝…現(xiàn)在這條件估計夠嗆，而且有點危險，弄不好會炸…”

徐達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又恢復(fù)了深沉。他緩緩靠回床頭，喃喃道：“鐵車飛天，萬里傳音，知識信手拈來…后世…竟至于斯…”

他搖了搖頭，仿佛要將這些過于驚世駭俗的景象甩出腦海，臉上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神情，似是向往，又似是難以置信的茫然。

朱明看著他這副樣子，覺得有趣，忍不住又想逗逗他，湊近些神秘兮兮地說：“還有更厲害的呢！我們那的人，還能上天摘月亮！”

徐達猛地扭過頭，眼睛瞪得溜圓，失聲道：“摘…摘月？！”這位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名將，此刻的表情管理徹底失控，寫滿了“你莫不是在消遣我”。

“哈哈哈…”朱明終于憋不住笑出了聲，連忙捂住嘴，壓低聲音，“開玩笑的，開玩笑的！上天是真的，坐一種特別大的‘火箭’上去，但摘月亮還沒辦到，就是上去看了看，挖了點土回來…”

徐達這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沒好氣地瞪了朱明一眼，臉上有些掛不住，扭過頭去，硬邦邦地丟下一句：“休得胡言！睡覺！”只是那微微發(fā)紅的耳根，暴露了他剛才那一瞬間的真情實感。

朱明捂著嘴偷笑，心里樂開了花。能讓這位千古名將露出這般表情，這牛夠他吹一輩子了！

旅途的疲憊和京城的壓抑，似乎都在這一番跨越時空的搞笑對話中，消散了不少。窗外月色如水，寧靜地灑向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