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陛下割恩正法！”

此言猶如五雷轟頂，讓李隆基頓覺天旋地轉。

他怎么也想到，建寧王等人到最后竟然會把矛頭指向楊貴妃！

李隆基竭力穩住心神，艱難地把目光轉向躲在高力士身后的楊貴妃。

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楊貴妃。

逃跑途中楊貴妃精致的妝容遭到了破壞，額間發絲垂落，倒多了幾分落難美人的韻味，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人觀之無不愛惜憐憫。

李倓聲音之絕情，之洪亮，早已令在場眾人聞之悚然。

雖早有預料，但楊貴妃還是滿臉凄然。

楊貴妃尚未開口，始終握金簪擋在楊貴妃前面的虢國夫人便厲聲開口：

“貴妃深居后宮，從未干預朝政，楊國忠謀反乃與我密謀，從未與貴妃透露過分毫，建寧王若清除楊國忠黨羽，只殺我一人即可，切勿為難陛下、為難貴妃！”

她深知自己活路難覓，與其全軍覆沒，還不如舍自己保貴妃。

如此一來，只要貴妃活著，自己身后事、楊氏一族便皆能保存，日后東山再起之時，說不得還能報今日之仇。

見虢國夫人自己站出來攬罪，李隆基已經死灰的眼倏地又綻放出光澤，他無比期盼地望向李倓與陳玄禮。

陳玄禮道：“貴妃乃陛下家事，老臣不便參與。”

說罷，便悄然退了出去，只留下了三個親兵盯著此事。

這個老狐貍，果真踐行當初之言，楊國忠他來殺，貴妃便交給李倓。

李倓冷眼一瞥，硬聲道：“虢國夫人一介牝雞，因其為貴妃之姊，便肆意妄為，屢次干預朝政，而今又借貴妃之勢密謀造反，夷其三族尚難頂罪！”

“其千刀萬剮亦不足惜！王熊——”

說著，李倓側頭喚道。

“末將在！”

披甲執銳的熊羆踏步邁出，恭敬行禮。

李倓寒聲道：“斬虢國夫人，懸其首于轅門示眾！”

轟！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無不聞之色變，太狂妄了，即使謀逆之徒，也輪不到你一個郡王下令行刑。

陛下、太子尚在，你就這么迫不及待想上位奪權？

但他們也只敢在心里蛐蛐，畢竟兇神惡煞的禁軍手中的屠刀至今還在滴血，誰又敢在這個時候觸其霉頭？

還別說，真有人這么勇敢！

或者說，有人看到了機會，想要豁出去搏一把富貴。

御史大夫崔方進經過仔細盤算，他覺得建寧王只是一時得勢，禁軍的實際控制權還在陳玄禮手中，

而觀陳玄禮的態度，其還是忠于皇帝的，只要度過眼前難關，待局勢稍穩，皇帝最終還是皇帝，但建寧王卻不一定是建寧王？

因此，自己此時給皇帝出頭，那就是雪中送炭，日后皇帝豈能不記起自己的恩情？

富貴險中求，豁出去了！

主意已定，他便氣咻咻站了出來，指著李倓破口大罵：

“逆賊！奸賊！惡賊！你擅自帶兵誅殺宰相，已是謀逆大罪，而今又罔顧孝道逼宮祖父殺貴妃、濫用私刑遷怒無辜之女流，你何以為英雄？”

“還不速速棄刃伏法，以免世人恥辱于你！”

崔方進想的很豐滿，做法卻很骨感。

他什么都考慮到了，唯獨沒考慮到，楊國忠是李隆基與李倓之間最后的遮羞布。

本來死一個楊國忠，以防發生更激烈的沖突，大家對此都心照不宣。

可經他這么一說，好家伙，楊國忠成了忠臣，那誰是奸臣？

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

原本緩和的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李倓的部眾甚至做好了再此拼殺的準備。

李隆基、李亨更是神情緊繃到了極點。

李亨還好，畢竟他無性命之憂。

但李隆基可就難過了。

他待建寧王如何，世人皆知，誰敢保證其不會弒君，強行擁護太子繼位？

李倓冷冷盯向梗著脖子的崔方進，此人是忠臣？還是奸臣？

不論哪一種，都休想活著離開！

英雄的代價往往都是沉重的，重到得付出生命！

“大膽！”

不用李倓開口，李隆基身邊的高力士便急赤白臉的站出呵斥崔方進。

作為跟隨李隆基幾十年的老奴，有些話皇帝不能說，高力士便成了傳聲筒。

只見其對李倓一拱手道：

“殿下，御史大夫崔方進乃與楊國忠往來密切，想必其亦參與謀反，請速速斬之，切勿使其逃脫。”

崔方進還做著封侯拜相的美夢呢，聽高力士這么一說，人直接傻了。

什么意思？

啊！

誰能告訴我這是什么意思？

表忠心把自己表成叛黨了？！！

李倓冷哼一聲，給張敬軒遞了個眼神。

張敬軒會意，一招手，幾個部卒如狼似虎的撲了上去，把崔方進按倒在地，不等其求饒，便直接揮刀砍下其頭顱。

腦袋落地那一刻，鮮血如注，嚇得在場的達官貴人臉色煞白，紛紛惡心嘔吐不止。

楊貴妃與虢國夫人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更為不堪。

若有人仔細看去，便能瞧見虢國夫人腳下竟然濕了一大片，隱約還有惡臭傳出。

“阿姊——”

楊貴妃一聲驚呼。

眾人看去，原來虢國夫人竟被嚇得昏死過去，整個人如一灘爛泥躺在楊貴妃懷里。

李倓招手。

王熊大步上前，如奪雞仔般從楊貴妃手里搶走虢國夫人，扯著其頭發一路拖出驛站，在地上留下一道濕痕。

片刻后，驛站外傳來一陣歡呼，再看去時，虢國夫人的首級已經被掛上了旗桿，隨風搖晃，栩栩如生。

“阿姊……”

楊貴妃又一聲驚呼，軟軟倒了下去。

“玉娘！”

“貴妃！”

李隆基眼底一片哀傷。

李倓卻不管那么多，再次催促：“請陛下割恩正法！”

“請陛下割恩正法！”

眾部卒異口同聲喊道。

氣氛更加緊張。

到了最后決定的時刻了。

李隆基抬起渾濁無光的眸子，用自己都難以聽清的聲音說道：“她非死不可嗎？”

是的！

非死不可！

沒人愿意把一個定時炸彈留在皇帝身邊。

即使李倓要擁太子繼位，可李隆基影響力太過巨大，楊貴妃長相太過耀眼，歷史已經被他改寫，誰知后面會怎么走。

他不敢賭，也不想賭，如此唯有斬草除根！

李隆基以沉默做出最后的抗拒，但明顯無濟于事，因為禁軍又開始躁動不安了。

“請陛下速決！”

宰相房琯站了出來，他雖不認可李倓的做法，但殺貴妃大家是一致的。

“請陛下速決！”

又一名官員站了出來。

接著第二名、第三名……所有人官員都站了出來，逼李隆基決斷。

這一刻，李隆基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那是眾叛親離的恐懼。

最了解李隆基的老奴高力士走到他身邊，附耳道：

“貴妃誠無罪，然國忠已死，貴妃立于陛下身側，將士豈能自安？將士不安，陛下怎能安矣？愿陛下慎思之，陛下安好一切便皆有可能。”

高力士的話說中要害，貴妃不死，那皇帝就得是死！

死貴妃一個，還是兩人一起殉情，李隆基用理智做出了最終決斷。

他肩負的重擔太多了，有太多事需要他處理，所以他不敢死，如此，唯有忍痛割愛了。

李隆基用力握住了手杖，抬起滄桑的臉，艱難開口：“眾卿稍安勿躁，朕自有處置。”

說完，他便轉身向旁側的佛堂走去。

高力士揮手，幾個精壯宦官立刻抬起昏迷的楊貴妃，緊隨其后。

李倓正欲安排王熊跟上去，耳邊忽地傳來一陣啜泣，轉頭看去，竟是太子李亨在抹眼淚。

而且聲音一陣比一陣高，彈指間竟然帶動所有官員哭泣。

也不知道他們是在為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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