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禮呢？他怎么還不來？他這個大將軍是干什么吃的？”

李隆基站在高墻上俯視李倓，以及他背后殺紅了眼的禁軍士卒，厲聲喝問。

高力士苦著臉，回道：“老奴已經派出三騎前往傳旨，至今無一人歸來。陛下現在不是慪氣的時候，趕緊撤吧！”

“陛下撤吧！”

幾個宰相也都苦苦相勸。

方才那番廝殺，他們都看在眼里，此時的建寧王勢不可擋，他固然不敢弒君，但殺幾個宰相那還是不成問題的。

畢竟其打的政治口號便是清君側，而恰好他們大多又與楊國忠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誰知會不會成為建寧王的刀下之鬼。

李倓聽不見墻頭的話語，但從其慌亂的神情也能窺出一二。

他哂笑喊道：“孫臣救駕來遲，讓陛下受驚了！陛下莫慌，孫臣這就撞開大門，救您于危難！”

聽聞此言，李隆基鼻子都氣歪了，恨恨戳著手杖，怒道：“你這個逆賊，安敢在此饒舌！”

隨即他又將目光投向那些士卒，大聲道：“爾等何以跟隨逆賊犯上？撥亂反正者，朕既往不咎，若有誅殺逆賊者，賜勛十二轉，封侯爵！”

唐代十二轉勛號為上柱國，視為正二品。

本來這是一項極大殊榮，但因為李隆基晚年不愛惜爵祿，大肆賞賜，致使勛官泛濫成災，勛田又因兼并難以落到實處。

因而導致勛官地位逐漸下降，很多人已經不怎么稀罕這個爵祿了。

倒是侯爵還有點吸引力，可惜安史之亂在前，同樣難以落到實處。

而士卒們此時一半心思是為了從龍之功，一半心思完全就是為了泄憤，故而對皇帝話充耳不聞。

再者，眼下建寧王還占據著上風，榮華富貴就在眼前，怎么能半途而廢？

就算是墻頭草，也得等風大的時候再倒吧？

太子李亨見狀為表忠心，也開口大聲勸說：“三郎，若你還認我這個父親，速速放下武器，自縛駕前請罪，為父定保你一命！”

你這不是開玩笑嗎？

我特么都兵臨城下了，你讓我卸甲請罪，還口口聲聲說是我父親，有你這么當爹的嗎？

這是男頻造反，女頻在馬勒戈壁！

李倓氣沉丹田，怒吼道：“弟兄們，逆賊楊國忠欲挾天子以令四方，如此叛逆行徑人神共怒——”

“且隨本王，撞門救天子！”

“沖啊！撞門救天子！”

王熊跳下馬背，左手抱住右臂，肩甲微傾作撞角狀，大踏步沖了狠狠撞在了緊閉的實木大門上。

轟！

一聲巨響。

木門劇烈顫抖，落下一大片塵埃。

門的另一邊，十幾個人面色漲紅用木棍死死抵住大門。

轟！

又一聲巨響。

“擋住！擋住！天子就在這里，敢后退半分，耶耶就剁了他的腦袋！”

高力士甩著拂塵，厲聲怒喊。

就在這時，一名小內侍急匆匆趕來，撲通一聲跪倒，啜泣道：

“耶耶，大事不好了，陳玄禮殺了楊國忠，造反啦！亂兵正往這里趕呢，許多人都被殺了。”

“什么？你再說一遍？！”

高力士不是耳背，而是不愿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小內侍哭著說：“陳玄禮造反了，亂兵殺了楊國忠，馬上就殺來了，咱快逃命吧。”

“壞了！”

高力士一拍大腿，跳腳尋到猶自憤怒的李隆基，“陛下……”

“陳玄禮呢？他到哪兒了？朕不殺此賊誓不為人！”

李隆基此時已經離開了高墻，一把扯住高力士紅著眼追問。

高力士急的團團轉：“陛下快撤吧！陳玄禮殺了楊國忠，亂兵正朝這里趕來！”

“什么？！”

李隆基只覺嗡地一聲轟鳴，仿佛有人用鐵錘狠狠砸在了他的耳邊，一陣頭暈目眩。

其他人也都如熱鍋上的螞蟻，沒方向地亂竄。

反了！

都反了！

高力士扶著幾欲昏厥的李隆基，對身邊的禁軍扈從道：“你們留下斷后！其他人快撤！”

剛走沒幾步，李隆基有氣無力道：“貴妃！帶上貴妃！”

都這時候了，陛下您怎么還掛念著貴妃？

高力士腹誹著，無奈吩咐人去接楊貴妃。

此時，院墻另一邊同樣一團亂。

聽到建寧王造反，鶯鶯燕燕們頓時便慌了手腳，各自顯神通尋找藏身之地。

虢國夫人要拉著楊貴妃跑，楊貴妃卻道：“陛下還在那邊，阿姊你先去，我稍后就來。”

虢國夫人道：“建寧王有備而來，你跟隨陛下定是個死路，快隨阿姊走門后逃命，等叛亂平定，再回來尋陛下也不遲！”

楊貴妃拒絕道：“不行，若陛下尋不到我，該著急了！”

“哎呀，我的傻妹妹！”

虢國夫人無奈，跑了幾步又轉頭尋回來，抓起楊貴妃手，朝院墻另一側跑去，道：“走吧，黃泉路上阿姊陪著你。”

兩人剛過月洞，便迎頭撞上了高力士派來的內侍。

“奴婢奉陛下之命，前來護送貴妃。”

“快走吧，莫要磨嘰！”

虢國夫人拔下一根金簪，將楊貴妃護在身后，催促道。

……

轟隆！

大門終于被撞開，王熊帶著揮舞屠刀領著士卒沖了進驛站，幾乎見人就殺，只要長得像賊人，一刀就砍了上去。

尤其那些享受了一路優待，卻又來不及躲藏的達官顯貴，但凡碰到亂兵，就是一個死。

即使藏起來的也同樣會被找出來，然后一刀了事。

好好的一座驛站，眨眼間變成了人間地獄。

“殿下，殿下，趕快收攏兵卒，保護陛下！”

李倓正四下尋找皇帝等人的身影，陳玄禮匆忙打馬而來。

這位年近八十的老將軍，滿頭大汗，神色倉皇。

“楊國忠死了沒？”

“殿下，人頭在此！”

張敬軒挑起被砍掉不成人樣的人頭。

陳玄禮再次開口：“殿下，不可再造殺孽，否則于國不利！”

李倓四下掃了眼，目之所及一團亂，尸橫遍地，血流成河，確實不能再殺了。

畢竟他是政變，不是反賊強盜。

李倓吩咐道：“讓他們全部停手，敢抗令者，斬！”

“諾。”張敬軒揮鞭上去，大喊著：“全都住手！”

同時，陳玄禮的親兵也帶著將令參與制止亂兵。

王熊怒吼著沖到一個拉扯宮女的士卒面前，大怒：“耶耶讓你停手，你耳朵聾了嗎？”

那士卒瞪著眼剛要反罵，發現來人魁梧雄壯，眼神瞬間清醒。

在眾人的強勢鎮壓下，亂兵總算是恢復了些許理智，紛紛披金掛銀笑容滿面地回歸集合整隊。

見此情景，陳玄禮總算松了口氣，問道：“陛下呢？”

“那不是！”

李倓指著從后門又跑回來的天子等人，而在他們背后的赫然便是舉著手弩的楊三一行。

看著落荒而來的天子，陳玄禮鼻頭一酸，險些哭出聲。

陳玄禮納頭便拜：“陛下……老臣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李隆基滿眼凄涼地看著眼前這個跟了自己幾十年的老臣，有氣無力地擺擺手：

“逆賊已死，你們可以退下了吧？朕一切既往不咎。”

李隆基耷拉著腦袋，明知其在逼宮，可他也只能捏著鼻子承認，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滿。

“楊國忠雖死，但其根本尚在！”

李倓毫不留情，橫眉冷眼。

李隆基渾濁的眼望向他。

“貴妃亦為其黨羽，愿陛下割恩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