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社和車隊終于在天黑時進城了，雖然腿給灌鉛一樣，但城里的馬路，城里的房子，城里的人，城里的樹，到處都是不一樣。新社感覺新鮮急了。卸過氨肥的新社都快散架了，他沉沉地睡著了。

新社做了個美夢，夢見城里有漂亮的樓房，帶勁的汽車，還有滿桌的魚肉，還有大白饅頭，他滿嘴口水，伸手就去拿，誰知道剛拿到饅頭，還沒有咬一口，就被車隊大爺晃醒了，要回去了，他揉揉眼睛跟著車隊裝肥料，要把定量的肥料拉回生產隊。

白天的城市跟黑天的不一樣，馬路可以并排三輛板車，很寬很干凈，還有人穿著神氣的衣服專門掃馬路，馬路旁邊還有很多樓房，比生產隊的還神氣，裝好肥料往回走，天亮了，陸陸續續城里人起來了，出門了，穿的真體面，男人女人都體面，還有人穿中山裝的，鞋子都干干凈凈的，沒有一點泥巴，頭發梳的整整齊齊的，一看就是體面人，看著真不一樣，新社這些只在車隊大爺那里聽過，可從來沒有親眼見過。

新社心里不一樣了，來之前那是一百個不愿意，真到城里新社心里又不一樣了，這次沒白來，看到了他聽到的就像天書里一樣的東西。

新社覺著眼不夠用了，他聽先生講過，城里就是大城市，先生以前學習讀書就去過那里，那里有最好的饅頭，還有餅干，城里人早上吃粥，中午在工廠吃食堂，下午下班還能洗個澡，晚上回家就能躺在軟床上，聽說還有沙發，還有臺燈。

新社以前不想信，總覺著先生講的有點像騙人，哪有那么好的地方，騙誰？后來，家里送貨隊的大爺回家也給大伙拉，新社也覺著有點騙人，誰信呢？

現在新社真的來到這個城里了，大爺給新社說：“新社，看大爺沒騙人不，以前給你說，你不信，現在咋樣？”新社慌的應：“是啊，信信信，真信。”

新社看見幾個還他差不多的孩子，人人背個書包，看樣子是去上學，新社看他們穿著整齊干凈的衣服，腳上穿著新解放軍鞋還穿襪子，新社心里羨慕死了。新社拉著車，跟他們同行了一段路，他們果然都進了學校，新社在學校門口停了一會，陸陸續續有孩子進學校，新社心想，要是我也能上學就好了。

上學的孩子們看到學校門口有個拉平板車的孩子，都回頭議論紛紛，還有指指點點的，新社低頭一看，自己褲子上有個洞，褂子上的扣子就剩倆了，那倆不知道啥時候掉的，腳上的布鞋也磨了起皮了，兩個大腳趾頭快要從鞋面里頂出來了，這時來了幾個給新社年齡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過來了，她們穿的更洋氣，像畫里面畫的一樣，比畫里面的好看，不像生產隊里唱戲的角，有點像生產隊宣傳隊里的演員，還扎著辮子，人家真好看，新社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們，想到了村里的最好看的超美、蘭英，哪個也沒有城里的好看。

“新社，快走了，在看眼珠子要掉嘍！過幾天還來，夠你小子看的。”車隊大爺喊新社。新社這才回過神來，新社這下突然有了勁，他吐了吐沫在手里，兩手使勁搓了搓，拉起板車跟著車隊走。

車隊停到統一地方，每人給發干糧，大伙坐著吃干糧，大爺們給新社講：“新社，看，這就是黃河，古書上說的黃河。”新社慌忙站起來看身后的河，原來這就是黃河，原來先生講的黃河就是這樣的，新社以為黃河的水都是黃的，但親眼見到，好像也不是那么黃，但很寬，比村后面那河寬好多，村后面的河新社十幾秒就能游過去，扎一個猛子就過了，這個估計游得花時間長，這水多流的很急，也不知道水有多深，估計游過去要費點勁，扎猛子新社也沒有底，這次回到村里得好好給他的兵講講黃河，黃河有多寬，水流的有多急，關鍵是這河還很長，他們一直走了二個鐘頭也沒到頭，這河上還有好幾座橋，最讓新社念叨的是，城里人到底是咋吃飯的，吃的啥長那么好看。

城里還有好多工廠，大爺說他們都是工人，是去上班的，新社認識大門上寫著化機廠，還有火柴廠，還有保溫瓶廠，那邊還有幾個廠車隊不從那過，新社沒法過去看，雖然這些工人穿的很好看，但是隊長說，農工商，農民第一，工人排農民后邊的，現在大生產，新社干的是大事。

新社看到了供銷社，這個比鄉里邊的大多了，門上的字都比鄉里的紅，還有玻璃門，供銷社里沒法進去看，新社不買東西，也沒有錢買，但是新社想買，想買雙解放軍鞋，他這個布鞋破了，有點擠得慌，新社娘白天挺個大肚子上工，晚上還要照顧一家人，縫縫補補，實在沒有空管新社的鞋到底擠不擠腳，誰叫新社的腳老是長，弟弟妹妹衣服都還能拾到新社的，老大穿完老二老三有時候還能傳到老四老五，但是鞋還沒到穿到老二就不行了，鞋底磨透了，腳趾頭都拱出來了，太廢鞋了，娘也老罵：“就不能省的穿，一個人都廢完了，。”

新社心里有普了，鞋要愛惜，這來回七十多里路，估計鞋廢快了，娘會罵，新社試著把鞋脫了，可土地還行，有石子的路硌得疼，還是得穿鞋。

天黑月亮升老高，車隊才回到家，新社這次回來沒覺著累，他甚至想著下次啥時候去，他渾身都是勁，他第二天上工高興的不得了，他給他的兵講了很多稀罕事，聽的他們張著嘴，豎著耳朵羨慕的不得了，新社的孩子王在他們心里又上了一個臺階，新社進城了，他們想都想不到，想去撈不著去。

新社第二次進城了，他要去看看那邊的工廠是干啥的，他還要看看樓房里得工人都吃啥，都睡啥床，沙發是軟的嗎，臺燈是啥樣的。

新社一門心思的跟著車隊出發了，他心里有個盼頭，他一步一步拉著平板車，攀膀上的繩勒紅了肩膀，他也覺不上疼，他還是穿著破了洞的褲子，還是少了倆個扣子的褂子，還是那雙腳趾頭快拱出來的鞋，新社在后邊撅著屁股，埋頭往前拖車。

大爺在前面吆喝：“新社，能跟上不？”

新社喘著粗氣：“能。”

“在堅持會，到前邊過段咱歇。”

“嗯。”

等停下來喝水時，新社已經滿身滿頭水了，大爺們說：“好小子，到底是半大小子能養家，趙遙俊這是上輩子行好，這輩子這孩子來報恩的，新社真是出力啦。”“本不該出那么大力，人啊，真是有享不了的福，也是有受不了的罪。要不是趙遙俊瘸了，也不能受那么大罪。”

“這還不是那小子趙遙順的事，虧的都親戚里道的，這都整的啥事，再說這都誰跟誰的事啊？”

是啊，誰跟誰的事？新社也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