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永年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眼神復雜。

有驚艷，有欣賞，有疑惑，甚至還有一絲絲……嫉妒。

不是嫉妒他的天賦。

而是嫉妒他的年輕。

想當年，他為了練出八極拳的“沉墜勁”，光是一個馬步，就在香江最炎熱的夏天，站了整整三年！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磨破了多少雙鞋，流了多少斤汗，受了多少次傷，才勉強摸到了“剛猛”的門檻。

可眼前這個小子……

他分明記得，就在開拍前，自己教他的時候，他還只是個連步法都走不穩的門外漢！

這才過了多久？

一個小時？

還是半個小時？

他竟然已經能將“貼山靠”的精髓，用得如此純熟！

那股子一往無前，有我無敵的悍然拳意，根本不是演出……不，是根本演不出來的！

那是已經將拳法，徹底融入骨髓，化為本能的體現！

怪物！

這小子，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武學怪物！

洪永年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

他走到秦楓身邊，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伸出那只布滿老繭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秦楓的肩膀。

“不錯?！?

“肩膀沒受傷吧？”

秦楓感受到肩膀上傳來的力道，以及那份隱藏在沉穩之下的關切，心中一暖。

他咧嘴一笑，活動了一下肩膀。

“沒事，洪叔?！?

“您教的卸力法子，管用。”

洪永年點了點頭，眼神中的欣賞，再也無法掩飾。

“好好干?！?

“你這碗飯，能吃。”

……

人群的外圍。

老王整個人，像是被點了穴，僵在了原地。

他的嘴巴，微微張著，眼睛瞪得像銅鈴。

直勾勾地，死死地盯著那個被眾人圍在中心，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年輕身影。

秦楓？

這他媽的是秦楓？！

那個從小跟在老秦屁股后面，見人就害羞臉紅，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小屁孩？

他的記憶，瞬間被拉回到了七八年前。

那時候，秦大海剛開始干群頭，有時候忙不過來，就把半大點的秦楓帶到片場。

小孩兒就安安靜靜地，抱著個小板凳，坐在角落里，看著他爸忙前忙后，不吵也不鬧。

誰能想到……

誰他媽的能想到！

一轉眼的功夫，這小子，竟然能在李老怪的鏡頭前，搞出這么大的陣仗？！

剛才副導演阿三過來拉人的時候，他心里還直打鼓。

他生怕秦楓這小子逞能，從那三米高臺上摔下來，摔個好歹。

到時候，他這張老臉，和他兄弟秦大海的老臉，往哪兒擱？

可結果呢？

完美！

簡直是教科書一般的完美！

老王甚至覺得，自己這二十多年的群演生涯，看過的所有武行替身，加起來，都比不上剛才秦楓那驚鴻一瞥！

再想想自己家里那個，天天逃課、打架、泡網吧，就知道伸手要錢的混賬兒子……

老王只覺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人比人，氣死人??！

人家老秦的兒子，不聲不響的，已經能自己賺錢了！

而且賺的，還是他們這種老群頭，想都不敢想的大錢！

這一條，光是紅包，怕是就得上千塊吧！

老王越想越不是滋味，他猛地一扭頭，看向身旁。

“老秦！”

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都有些變了調。

“你……你家小楓，啥時候……啥時候還有這本事了？！”

“這功夫，跟誰練的啊？！”

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張得意洋洋，或者故作深沉的臉。

可他看到的，卻是另一張比他自己還要懵逼，還要呆滯的臉。

秦大海此刻也正瞪著一雙牛眼，張著嘴，傻愣愣地看著遠處的兒子。

那模樣，活像一尊被雷劈了的木雕。

聽到老王的問話，他下意識地，機械地，緩緩地，轉過頭來。

眼神里，全是茫然。

“我……”

“我……我他媽的……也不知道啊……”

……

另一邊。

遮陽棚下。

李老怪的狂喜，終于稍稍平復了一些。

他重新點上一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尼古丁的辛辣，讓他那因為過度興奮而有些缺氧的大腦，清醒了幾分。

副導演阿三，此刻正眉開眼笑地，拿著個對講機，準備安排下一場的拍攝。

“各單位注意??！A組準備！道具組，把B號巷的景重新布置一下！燈光……”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沙啞的聲音，硬生生打斷了。

“等會?！?

李老怪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阿三渾身一激靈，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滿臉堆笑地湊了過去。

“導演，您吩咐?！?

他還以為導演是對剛才的拍攝有什么不滿意，要補充細節。

李老怪沒看他。

他的目光，穿過人群，依舊牢牢地鎖定在秦楓的身上。

那眼神，像一頭饑餓的狼，看到了一塊上好的五花肉。

炙熱，貪婪，充滿了占有欲。

他吐出一口濃濃的煙圈，煙霧繚繞中，他的聲音，顯得有些飄忽。

“阿三。”

“后面還有幾場阿威的替身戲？”

阿三愣了一下，雖然不知道導演為什么突然問這個，但還是飛快地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拍攝計劃。

“報告導演，今天下午還有一場，是主角從摩托車上跳下來，在地上翻滾的戲。”

“明天上午，還有一場追逐戲，需要吊威亞，從二樓跳到對面的雨棚上?！?

“還有一場……是雨夜的打戲，也需要替身?！?

“零零總總，大概還有四場?！?

李老怪點了點頭，彈了彈煙灰。

“行了?！?

“把這幾場戲，都提前。”

“今天下午，一口氣，全給我拍完。”

“??？”

阿三徹底懵了。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跟不上導演的節奏。

“全……全都拍完？”

“導演，這……這怎么拍啊？”

“阿威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咱們上哪兒找替身去？”

“臨時去別的劇組借人嗎？可今天周末，各個組都在搶人，怕是不好找啊……”

李老怪終于轉過頭，像看一個白癡一樣，斜著眼睛，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的嫌棄，毫不掩飾。

“你他媽的豬腦子?。俊?

他抬起手，用夾著香煙的手指，遙遙地，指向了不遠處，正在被鐘虹拉著，用濕巾擦臉的秦楓。

“現成的人才，你看不見？”

“還要出去找？”

“你給我找！你現在出去，給我找一個比他還好的來！我看看你能不能找得到！”

導演的聲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再次噴了阿三一臉。

“找來一個這么生猛的！”

“動作這么好看的！”

“身手這么流暢的！”

“還他媽這么年輕，這么抗造的？！”

李老怪越說越火大，好像阿三的遲鈍，是對他專業眼光的一種侮辱。

“你是不是傻？！”

“這么好的苗子，擺在你面前，你還想著那半死不活的阿威？！”

“阿威能做到的，他能做到！”

“阿威做不到的，你看他剛才，能不能做到？！”

“那一下貼山靠！那一下撞門！”

“換阿威來，不給你NG個七八遍，他能把那股子狠勁兒撞出來？！”

“時間！時間就是金錢！懂不懂？！”

“用他，一條過！省下來的時間，省下來的膠片，省下來的場地費，那都是錢！”

一連串的咆哮，如同機關槍掃射，把阿三轟得暈頭轉向。

但這一次，他沒有半點委屈。

他的眼睛，在導演的咆哮聲中，越來越亮！

對??！

我操！

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阿三猛地一拍自己的腦門！

是??！

有秦楓這么個大神在這里，還找個屁的替身??！

之前那幾場戲，之所以安排得那么散，就是因為阿威的身手，也就那樣。

每一場高難度動作之后，都需要休息很久，才能拍下一場。

可秦楓不一樣啊！

看他剛才那生龍活虎的樣子，別說四場，我看今天讓他拍十場都沒問題！

這哪里是找來一個臨時替補？

這他媽是撿到寶了??！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間沖上了阿三的天靈蓋！

他仿佛已經看到，今天的拍攝進度，將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向前狂飆！

而這一切的功勞，都源于他！

是他，慧眼識珠，把秦楓這個寶，從群演堆里給挖了出來！

“明白！導演！我明白了！”

阿三的臉上，笑成了一朵菊花，腰都快彎成了九十度。

“我這就去！”

“我這就去安排！”

“保證把那小子，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說完，他再也沒有絲毫的猶豫，轉身，像一頭打了雞血的公牛，朝著秦楓的方向，興沖沖地跑了過去。

一邊跑，一邊還在心里盤算著。

得加錢！

必須得加錢！

這樣的寶貝疙瘩，光給個紅包，那也太看不起人了！

必須得以正式替身的合約簽下來！

不！

光是替身還不夠！

這身手，這形象，這不驕不躁的性子……

以后，說不定……

嘖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