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全德的力氣有多大，杜文結實挨了一巴掌，臉頰瞬間變成了通紅一片，然后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腫了起來。

杜文嘴角被扇破了，血沿著嘴唇縫往下流，眼睛里原本神采奕奕的光芒此刻暗淡得仿佛塞入了一堆沙子，整個人腦瓜子嗡嗡的，連疼都反應不過來，更別提說話了。

王家輝走上前一步，拉住還要繼續扇下去的常全德的手，說道：“隊長，好歹讓他把事情講清楚，講完了要殺要剮都沒有怨言。”

常全德看著杜文這一副窩囊的樣子，恨得牙癢癢，扔開衣領，退到了王鑄的身旁。

“杜文。”王鑄問道：“你今天來煤場到底干什么了？”

杜文被扇完巴掌，也不敢哭了，低著頭，聲音打著顫說道：“我……我偷點廢鐵，賣錢?！?

這個倒是跟門衛說的完全吻合。煤場一角里有一堆維修煤溜子和大卡車替換下來的廢鐵皮、廢膠帶、汽車零部件，大的小的，廢鐵塑料都有，都是攢著等一起處理了。

之前維修煤溜子的時候，杜文讓派過來做電焊，對煤場的環境都熟悉。

只是，杜文一個煤礦工人，每個月掙的錢并不少，怎么也用不著偷廢鐵吧？

這個疑問王家輝同樣有，忍不住大聲呵斥道：“杜文，你說老實話，到底來煤場干什么？”

杜文抬起頭看向王家輝，滿臉的委屈：“我真的是偷廢鐵啊，除了廢鐵還有啥值得偷的，我……我難不成偷煤嗎？”

“你偷廢鐵？”王家輝不知怎么的，也對杜文恨得牙癢癢：“你一個月那么多工資，你偷這點廢鐵？你他么是有多財迷？”

杜文又低下了頭，滿臉羞愧，不能言語。

“說！”常全德又繃不住了，炸雷一樣吼道：“到底來煤場干什么了？”

一只七星瓢蟲在杜文的頭發上緩緩爬出來，在發梢停住，也許是受不了這夜空的沉重壓抑，稍作片刻緩息后，張開翅膀，原地起飛，在三人面前繞了一圈，最后遁入夜空中。

杜文原本茂密光亮的頭發此刻就像是被火燎過一樣，雜亂又枯軟，臉上一堆口水痕跡上沾著柴草樹枝黑煤面，還有稀亂的血跡。

身上的衣服早已經被扯爛成了乞丐裝，東一塊土印，西一塊煤灰，如果不是認得面孔，恐怕會讓人誤以為是從某處逃荒而來的災民。

胳膊上擦出一塊接著一塊的紅印，此刻也在隱隱向外滲著血水。

也許是后半夜，太冷的緣故，杜文全身都在瑟瑟發抖，胳膊在抖，腿也在抖，嘴唇還在抖，止不住地抖著。

王鑄突然間有點可憐這個年輕人了，想當初，杜文在西溝煤礦一眾工人里面是何等風光出眾，怎么一下子就變成眼前這副模樣了。

“杜文，你好好說，為什么要偷廢鐵？”王鑄開口問道。

杜文也許是聽到了一個讓他素來都認可和安心的聲音，雖然沒有抬頭，但也終于開口說話了：“我姐姐生孩子大出血，還在住院，缺錢?！?

缺錢，就兩個字，工人們的言語向來如此簡單。

但是再缺錢，還能缺到差賣廢鐵的這幾個錢？

“杜文。”王家輝忍不住問道：“你姐夫不是在新溝煤礦上班么，還能缺這幾個錢？”

“他們已經讓壓了半年的工資了，我姐姐身子又不好，一直都在看病，家里壓根沒有錢?！?

王家輝有點信了，說道：“你呢，你就沒攢點錢？”

“我攢的錢，已經全都拿給醫院了。”

王家輝聽了之后，怔了片刻，然后發出一聲長嘆，轉頭對王鑄和常全德說道：“領導，你們也許不知道，杜文很小的時候就沒了母親，是她姐姐一手帶大的，可以說他姐姐就是他第二個媽……”

常全德卻是不太相信：“沒錢就不能跟人借嗎？隨便問人借都能借個幾百幾千，你偷廢鐵能賣多少錢？”

“已經賣了三百二十八塊六毛錢了，再有一百塊零四毛錢就夠了?！?

這一句突兀的話直接把常全德噎住了，整得不會說話了。

“所以這么點錢，你死也不借，就是要偷？”王家輝是要重新認識一下這個小犟種了。

“不是偷，就是借。”杜文說道：“等我以后掙了錢，我就把那些廢鐵都贖回來，再放回去?！?

任王鑄再如何經歷世面，現在也是整一個大無語。

常全德忍不住咧嘴，露出了經典的笑容，再次提起杜文的衣領，說道：“馬勒戈壁的，你小子純純就是欠揍，老子先揍上你一頓，讓你再這么犯賤。”

“老常?！蓖蹊T喊住常全德：“我還有話要問他?！?

常全德惡狠狠地瞪著杜文，松開了手。

“你姐姐的大出血，救過來沒有？”

“救過來了，就是沒有錢，醫院就不給輸血了，現在身體虛得很。”

“那要完全看好了，還需要多少錢？”

“醫生說還要五六千，不過 把欠的醫藥費繳了，就能先出院了?！?

“出院了再出問題咋辦？”

“沒有辦法，只能聽天由命了。”杜文抬頭看了一眼王鑄，說道：“等我開工資了，就能給我姐多買點紅棗補補血。”

這一次，常全德完全信了，因為就杜文這腦回路，讓他干偷廢鐵意外的事，估計他也干不明白。

“隊長，老板知道這個事了嗎？”杜文突然轉頭問常全德：“老板如果知道了，能不能讓他不要驚公，我可以賠錢?！?

常全德再一次咧嘴，卻沒有笑容：“你他么的還知道驚公啊，你也知道這就是偷？”

杜文低頭說道：“本來都不知道的，可是看今天你們抓我的架勢，我就知道事情鬧大了?！?

王家輝冷哼了一聲：“你想怎么滴？讓老板可憐可憐你？”

“那也不是。”杜文很干脆地說道：“老板怎么處理我，我都沒有意見，就是驚公的話，我就在山南縣呆不住了，只能出去找活干了?！?

王家輝恨鐵不成鋼地在杜文腦殼上敲了一下，說道：“那你早干什么去了？老板不處理你，以后人們知道了，誰也來偷上幾下，這煤礦還開不開了？”

杜文眼睛里再次涌出淚水，看著王家輝凄凄慘慘地說：“我也是才想到這一點，隊長，我對不起咱們老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