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時，氈房外的草葉上凝滿了露水，泛著淡青色的光。其其格是被阿古拉的呼哨聲驚醒的，她睜開眼，看見蒙執正坐在氈房角落，借著熹微的晨光擦拭那把一直背著的短刀。刀身映出他專注的側臉，下頜線比草原的山脊還要清晰。

“醒了？”他轉過頭，眼里帶著剛睡醒的微啞，“阿古拉該是來催我們去查看羊群了。”

其其格坐起身，手腕上的羊皮繩隨著動作輕晃，狼毒花汁染的青珠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色。她想起昨夜那兩碗露水，臉頰忽然有些發燙，抓起枕邊的銀簪重新綰發，卻怎么也系不好繩結。

蒙執走過來，從她手里接過繩頭。他的指尖帶著短刀的涼意，觸到她發間時卻格外輕，三兩下就把散亂的發絲束好，銀簪上的狼毒花紋路恰好落在她耳后，與手腕上的青珠遙遙相對。

“昨天說要重編繩結，可別反悔。”其其格嘟囔著，卻沒躲開他靠近的氣息。

“絕不反悔。”蒙執低頭，視線落在她綰好的發上，“等尋到斷脈的線索，我就跟你學編繩。編最復雜的草原結，把這青珠嵌在正中間。”

氈房外的呼哨聲又響了，這次還夾雜著阿古拉的吆喝：“其其格！那中原小子沒把你拐跑吧？羊群都快把圈門撞破了！”

其其格抓起門邊的皮靴就往外扔，卻被蒙執笑著攔住。兩人掀簾出去時，晨霧剛漫過腳踝，阿古拉正騎在馬上，手里揮著套馬桿，看見他們出來，突然吹了聲長長的口哨。

“喲，這繩結是新的？”他眼睛尖，一眼就瞅見其其格手腕上的羊皮繩，“中原小子，你這是把我們草原的百靈鳥套住了？”

其其格的臉更紅了，抓起地上的草團砸過去：“再胡說，就讓你今天的羊全跑去戈壁灘！”

蒙執卻上前一步，將其其格往身后帶了帶，對著阿古拉抱了抱拳——這是中原的禮節，卻被他做得坦蕩：“阿古拉，我想請你幫個忙。”

阿古拉挑眉：“先說是什么事。要是想娶我們其其格，得先跟我比摔跤，贏了才能提。”

“不是。”蒙執從懷里摸出半塊青金石，“我想知道，十年前斷脈那天，草原上有沒有發生過奇怪的事？比如……地脈異動，或者羊群無故受驚？”

阿古拉臉上的玩笑神色淡了下去，他勒住馬韁，眉頭皺成個疙瘩：“你說的那天……我記得清楚。那天夜里，北面的戈壁灘突然亮起綠火，像無數條蛇在地上爬。我阿爸說那是地脈在哭，不讓我們靠近。”

其其格的呼吸頓了頓：“我阿爸就是那天夜里離開的。他說要去戈壁灘看‘大地的傷口’，再也沒回來。”

蒙執的心猛地一跳。他師父臨終前說過，斷脈時昆侖山脈曾有綠光沖天，與西域地脈相連。難道草原戈壁的綠火，正是斷脈的余波？

“戈壁灘往哪邊走？”他追問。

阿古拉指了指西北方：“那片黑戈壁，連老牧民都不敢去。聽說進去的人，要么被風沙埋了，要么就迷了路，繞到第二年春天才能走出來。”

“我要去。”蒙執的語氣沒有絲毫猶豫。

其其格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蒙執立刻否決，“戈壁灘太危險，你……”

“你忘了昨夜共飲露水的規矩？”其其格打斷他，眼里的光比晨露還亮，“一家人，就得一起走。再說，那片戈壁灘的草脈我熟，哪有暗河，哪有可以落腳的雅丹，我比你清楚。”

她從氈房里牽出自己的白馬，馬背上還掛著她常用的草藥簍，里面已經備好了防風沙的藥草和足夠的干糧。阿古拉看著她利落的動作，突然嘆了口氣：“罷了，你們要去，我給你們指條近路。但得帶上我的獵隼，它能在天上辨方向，比你們的眼睛靠譜。”

他從馬背上解下一個小巧的隼鈴，系在其其格的馬鞍上：“這鈴一響，獵隼就會在前面帶路。要是遇到沙暴，就躲進雅丹的凹洞里，千萬別硬闖。”

晨霧漸漸散了，朝陽從草原盡頭升起，把戈壁灘的輪廓染成金紅色。蒙執翻身上馬，與其其格并轡而立，兩匹馬的鬃毛在風里輕輕相觸。

“走吧。”其其格回頭看了眼氈房和遠處的羊群，眼里閃過一絲不舍，卻很快被堅定取代。

蒙執點頭，輕輕踢了踢馬腹。兩匹馬蹄聲輕響，朝著西北方的戈壁灘走去。阿古拉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晨光里，突然對著天空吹了聲呼哨。一只獵隼從敖包后的沙丘上騰空而起，盤旋兩圈后，朝著兩人離去的方向追去，隼鈴的輕響隨著風飄過來，像一串細碎的祝福。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草原的綠意漸漸稀疏，露出底下灰褐色的砂石。其其格忽然勒住馬，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石：“你看這石頭的紋路。”

蒙執湊近，看見碎石斷面竟有淡淡的青金色，像極了青金石的色澤，只是更淺些，仿佛被風沙磨去了光澤。

“這是戈壁灘特有的脈石。”其其格指尖劃過石面，“草脈告訴我，順著這種石頭走，就能找到地脈異動的地方。”

她的指尖剛離開石頭，那淡淡的青金色就黯淡下去，像被晨光吸走了力氣。蒙執心里一動，摸出懷里的青金石，放在脈石旁邊。兩塊石頭相觸的瞬間，脈石突然亮起微光，斷口處竟浮現出半朵模糊的狼毒花，與青金石上的紋路隱隱相契。

“看來我們沒走錯路。”蒙執握緊了青金石，掌心的溫度透過石頭傳過去，“斷脈的線索，一定就在前面。”

其其格抬頭，看見獵隼正在前方的沙丘上盤旋，隼鈴的聲音清脆而穩定。她笑了笑，踢了踢白馬：“那就讓它帶路吧。不過得抓緊了，戈壁灘的太陽一出來，可比草原熱多了。”

兩匹馬再次前行，蹄聲踏在砂石上，發出沙沙的響。遠處的雅丹地貌漸漸清晰，像一群沉默的巨人站在天地間。蒙執看著身邊其其格的側臉，她正哼著一首輕快的草原小調，陽光落在她發間的銀簪上，折射出細碎的光。他突然覺得，就算前路有再多風沙，只要身邊有這道身影，有手腕上相觸的溫度，就沒有走不過去的戈壁。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他們身后的草原深處，一個穿著深色斗篷的人影正站在敖包前，撿起了其其格昨夜掉落的銀簪。斗篷下露出的指尖，戴著一枚與青金石紋路相似的銀戒，在晨光里泛著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