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格從氈房里跑出來時,手里攥著個巴掌大的木匣,銀簪上的狼毒花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她把木匣往蒙執懷里一塞,氣息還帶著跑出來的急:“阿爸留給我的,說等遇到能看懂這東西的人,再拿出來。”
木匣是老松木做的,邊角被摩挲得發亮,扣鎖上刻著細密的草紋,竟與蒙執袖中藏的昆侖脈圖邊緣紋路有七分相似。他指尖觸到匣面的瞬間,體內脈息突然輕輕一跳,像遇到了久違的呼應。
“這里面是……”蒙執剛要打開,其其格卻按住了他的手,眼里的光比月光還亮:“去敖包那邊看,阿爸說那里的月光最干凈,能照清木頭里藏的話。”
兩人并肩往敖包走,草原的夜靜得能聽見草葉舒展的聲。其其格踢著腳下的石子,忽然說:“其實我阿爸不是牧民,他以前總背著個藥箱,說要去尋什么‘斷脈’。十年前他進了沙漠,就再也沒回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銀簪,“這狼毒花簪,是他走前給我打的,說‘有毒的花,往往守著最干凈的水’。”
蒙執的心猛地一沉。斷脈——這兩個字像塊冰,猝不及防掉進他溫熱的心湖。他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話:昆侖萬脈之首,十年前曾有一脈突然斷絕,斷脈之處,隱在西漠深處,尋脈者十去九不回。
木匣在掌心發燙。他蹲下身,借著敖包旁掛著的馬燈,輕輕撥開了鎖扣。匣子里沒有卷軸,沒有圖譜,只有半塊青金石,石面上刻著朵狼毒花,花心處嵌著枚極小的銀釘,釘尖上纏著幾縷暗紅色的絲——那是脈息之花枯萎后的顏色。
更讓他渾身一震的是,青金石的斷口處,刻著半個“執”字。
“這石頭……”其其格的聲音突然發顫,“阿爸說過,等找到另半個石頭的人,就能知道他去了哪里。”
蒙執的指尖撫過那半個“執”字,喉間發緊。他想起師父交給他的那半塊青金石,被他貼身藏在脈囊里,斷口處的“蒙”字,正與這半塊嚴絲合縫。
十年前失蹤的尋脈人,其其格的父親。
師父臨終前囑咐要尋的“斷脈之謎”,竟藏在這對拼合的青金石里。
風突然變大了,卷著馬燈的光暈搖晃,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敖包上,像被拉長的疑問。其其格看著蒙執驟然凝重的臉,銀簪上的狼毒花在風里輕顫,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脈息跳得又急又亂:“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蒙執抬頭,看見月光落在她眼里,一半是信任,一半是驚惶。他張了張嘴,卻發現那些盤桓在心頭的話,突然變得比草脈還復雜——他該怎么說,她父親追尋的斷脈,或許與昆侖的劫難有關?他該怎么講,自己踏上的守脈之路,從一開始就藏著她父親的蹤跡?
遠處的羊群突然躁動起來,咩叫聲此起彼伏。其其格猛地回頭,看見西北方的天際線處,有片黑影正順著風勢壓過來,不是烏云,是成群的夜隼,翅膀劃破夜空的聲音,像極了刃片擦過石頭。
“是沙暴的前兆。”其其格的聲音變了調,“但夜隼從不跟著沙暴走……”
蒙執站起身,握緊了懷里的木匣。他能感覺到,那對拼合的青金石正在發燙,石縫里似乎有細碎的光芒在流動,像極了脈息蘇醒時的征兆。而隨著夜隼的逼近,他體內的昆侖脈息突然變得焦躁,像是在預警,又像是在……呼喚。
其其格突然扯住他的衣袖,往氈房的方向拽:“快回去!阿爸說過,夜隼聚群時,會帶來‘被風沙掩埋的東西’。”她的銀簪在奔跑中劃過蒙執的手腕,留下一道極淡的涼意,像狼毒花的刺,輕輕扎進了他心里。
蒙執回頭望了眼那片壓過來的黑影,又低頭看了看掌心的青金石。他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夜隼之潮,絕不會只是沙暴的預兆。而其其格父親留下的這半塊石頭,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打開了通往更深迷霧的門——門后藏著的,或許是斷脈的真相,是他與她命運的交纏,更是一場避不開的風暴。
氈房的門被風撞得吱呀響,其其格正忙著加固氈簾,蒙執卻站在原地沒動。他看著窗外越來越近的夜隼,突然想起其其格說過的話:“有毒的花,往往守著最干凈的水。”
或許,那些被風沙掩埋的秘密,那些纏繞在脈息里的牽絆,就藏在這對拼合的青金石中,藏在他與她剛剛萌芽的心跳里,正隨著夜隼的翅膀,一點點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