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蓮推開書房木窗時，正撞見檐角銅鈴墜下一滴晨露。那露珠墜在青石板上，竟洇出片淡青色的水漬，蜿蜒如溪。她回頭望向案頭的端硯，昨夜研磨的墨汁尚未干涸，硯池中央不知何時浮著片柳葉，葉脈間流轉著細碎的水光——倒像是把靈夢之淵的湖縮成了掌心物。

墨瀾正用松煙墨重描古籍里的星圖，筆尖剛觸到“硯川“二字，宣紙上突然漫開層薄霧。他抬手撥開霧靄，竟見紙面下隱隱透出河流的紋路，像有整條水系藏在紙背。“這兩個字在古籍里只提過一句。“他指尖點向硯臺，“說'硯底藏川，能映千江'，原以為是比喻，看來......“

話未說完，硯池里的墨汁突然翻涌起來。那片柳葉打著旋沉入池底，再浮起時已化作片巴掌大的竹簡，竹片上刻著行小篆：“欲尋硯川，先問墨魂。“慧蓮剛要伸手去撈，竹簡突然化作墨色的水紋，順著硯臺邊緣漫到地上，在青磚上畫出條蜿蜒的河，河水里游著無數墨色的魚，每條魚的鱗甲上都印著個字。

“這些字......“墨瀾俯身細看，忽然認出其中幾尾魚身上的字，正是他們在靈夢之淵唱和詩里的詞句。他伸手去觸，指尖剛碰到水面，那些魚突然躍出地面，在空中化作群墨蝶，翅膀扇動時灑下點點墨星，在墻上拼出幅簡略的地圖，地圖終點標著“墨隱村“三個字。

三日后清晨，他們循著地圖來到云霧繚繞的山坳。村口的老槐樹上掛著塊褪色的木牌，“墨隱村“三個字是用松煙墨寫的，歷經風雨卻仍烏黑如新。樹下坐著位穿藍布衫的老者，正用支狼毫筆在青石板上練字，筆尖蘸的不是墨，而是從石縫里滲出的清泉，寫出來的字卻漆黑如漆，落在石板上竟能滲入石紋。

“客人是來尋硯川的？“老者抬頭時，慧蓮發現他瞳孔竟是墨色的，像盛著兩汪深潭。他往石板上灑了把松針，那些松針落地后竟排成行：“墨隱村的人，世代以養墨為生。要見硯川，得先過三關。“

第一關在村西的墨池。那池水墨黑如鏡，池邊擺著數十方古硯，老者說：“選一方硯，磨出能映出自己心影的墨，就算過了。“慧蓮選了方帶著冰裂紋的端硯，剛將墨錠按下去，池水里突然浮出她在雪山暴風雪中的模樣，鬢邊凝著霜，卻眼神明亮。墨瀾選的是方歙硯，池水中映出的卻是他在靈夢之淵初見湖光時的側臉，睫毛上還沾著霧氣。

“心清則墨透。“老者撫須而笑，墨池水面突然升起座石橋，橋欄上爬滿墨色的藤蔓，結著些如墨玉般的果子。他們走過石橋時，藤蔓突然舒展，將果子推到他們面前——慧蓮手中的果子化作支紫毫筆，筆桿上刻著“觀心“二字；墨瀾的則變成方墨錠，錠身上隱現“悟境“兩個篆文。

第二關在村中的碑林。數百塊石碑上刻滿了歷代文人的殘句，卻都缺了最后一字。老者指著最高的那塊碑：“補全這'月落硯池____'，便算過了。“慧蓮望著碑上的字跡，忽然想起月痕潭的星子墜入水面的剎那，輕聲道：“該是'月落硯池星'。“話音剛落，碑上自動浮現出“星“字，字跡金光閃閃，竟與星燼的裂紋同源。

墨瀾則走向另一塊刻著“松風入墨____“的石碑，他想起紋葉松樹紋里滲出的琥珀汁液，答道：“松風入墨香。“石碑同樣金光乍現，兩塊碑的影子在地面交疊，竟拼出條通往村后的小徑，徑旁的石燈突然亮起，燈芯都是用墨搓成的，燃燒時不冒煙，只散發著淡淡的松香氣。

第三關在村后的墨窯。窯火正旺，窯工們正將一塊塊墨料投入火中，那些墨料遇火不化，反而漸漸變得透明，里面浮現出山川河流的影子。老者指著窯邊的石臼：“用你們帶來的筆和墨，搗出能讓墨料顯真形的水。“

慧蓮提筆蘸了硯池的水，在石臼里輕攪，墨瀾則將墨錠緩緩研磨。當墨汁與清水交融時，石臼里突然冒出股白霧，霧中浮現出片浩蕩的水域，水面上漂浮著無數硯臺，每方硯臺里都盛著條不同的河——有的是江南的煙雨漓江，有的是塞北的冰封黑河，還有的是他們曾走過的雪山融水匯成的溪流。

“這便是硯川的雛形。“老者的聲音仿佛從水底傳來，“天地間的江河，都藏在墨的魂魄里。你們看那方端硯。“他指向霧中最大的一方硯臺，硯池里正流淌著與靈夢之淵相似的湖水，湖面上漂浮的光影詩句，竟都是“靈夢詩衍“活動中參與者寫下的新作。

窯火突然轉旺，將白霧燒得漸漸散去。硯川的真容在他們面前展開：那不是具體的河流，而是片由墨色與水光交織的奇異空間，無數墨色的絲線在空中飄蕩，每根線上都掛著墨錠、毛筆、竹簡，像串起了千年的文脈。老者遞給他們兩個竹籃：“選三件物事帶走吧，它們會指引你們讓硯川的魂，融進更多人的筆墨里。“

慧蓮選了塊帶著木紋的墨錠、一支纏著蘆葦的筆，還有片刻著“傳“字的竹簡。墨瀾則選了方微型硯臺、一卷空白的宣紙，以及盞墨色的油燈。當他們握住這些物件時，硯川突然泛起漣漪，無數詩句從水底升起，有的落在他們衣襟上，有的飄向墨隱村外，像場溫柔的墨雨。

離開村子時，老者站在老槐樹下相送。他往空中揮了揮筆，墨隱村的影子竟漸漸淡去，化作幅水墨畫，貼在他們帶來的空白宣紙上。“墨魂不散，硯川常在。“老者的聲音混著風聲傳來，“下次再尋，只需在月下研墨，念三聲'硯底藏川'。“

回到城市的當晚，慧蓮在“靈夢詩衍“的工作室里，試著用帶回的墨錠研磨。墨汁滴在宣紙上，竟自動暈染出墨隱村的輪廓，那些碑林上的殘句在紙上流轉，最后都落在孩子們送來的畫作旁——有個小姑娘畫了幅“會寫詩的湖“，此刻湖面上正浮起她剛學會的詩句。

墨瀾點亮那盞墨色油燈，燈光照在參與者們的詩歌手稿上，那些字跡突然變得立體，在空氣中拼出條墨色的河，河面上漂著無數紙船，每個紙船上都坐著個捧著書本的小人。“你看。“他輕聲對慧蓮說，“硯川的水，已經流進這些字里了。“

深夜的書房，慧蓮將那片“傳“字竹簡放進古籍。竹簡剛接觸紙面，整本書突然亮起，書頁間滲出的墨香里，仿佛能聽見硯川的流水聲。她提筆在扉頁寫下：“墨是大地的魂，筆是人心的橋。“窗外的月光落在硯臺上，硯池里的殘墨正悄悄舒展，化作條細小的溪流，順著桌腿蜿蜒而去，在地板上畫出個小小的“川“字。

而宣紙上的墨隱村圖里，老槐樹的影子正漸漸拉長，樹紋里新長出的枝丫上，掛著支小小的紫毫筆，筆鋒上凝著滴墨，像顆等待墜落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