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囚牛之淚：絕境龍吟

白光。

純粹到湮滅一切感官的白光。

秦峰的視野被徹底剝奪，只有一片灼熱的、仿佛能燒穿靈魂的純白。耳中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一種高頻的、仿佛宇宙誕生之初的嗡鳴，震得他腦髓都在顫抖。身體被一股無法形容的巨力死死壓在冰冷的合金墻壁上，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成齏粉。

懷中的白薇再次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又一口暗紅的鮮血涌出，染紅了他早已被血污浸透的衣襟。那微弱的生命維持光暈如同狂風中最后一點燭火，明滅不定，仿佛隨時都會徹底熄滅。

“薇……撐住……”秦峰徒勞地嘶吼，卻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他只能憑借觸覺，死死抱住那具正在迅速失去溫度的身體，用自己殘存的力量為她構筑最后一道脆弱的屏障。

毀滅的能量波動如同海嘯般透過厚厚的巖層和合金結構傳遞下來，每一次沖擊都讓地下避難通道如同驚濤駭浪中的小舟，劇烈搖晃，崩塌聲不絕于耳。絕望的哭喊和祈禱被無聲的毀滅徹底淹沒。

這就是歸墟……這就是鄭浩選擇的最終凈化……用無數人的生命，作為埋葬那個怪物的陪葬品！

秦峰的心沉入了無底冰淵。

然而，就在這絕對的毀滅與絕望之中——

那奇異的血脈共鳴，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如同被投入烈焰的干柴，轟然暴漲！

“嗡——！！！”

一股更加清晰、更加磅礴、仿佛來自洪荒遠古的冰冷意志，如同蘇醒的巨龍，狠狠撞入了秦峰幾乎要崩潰的意識！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感應，而是近乎實質的沖擊！

無數破碎的、光怪陸離的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水，強行涌入他的腦海！

·一片混沌未開的虛無……一道威嚴的龍影劃破黑暗……龍影盤旋，其息化為風雨，其聲化為雷霆……龍影之下，九道形態各異、氣息迥然的光團孕育誕生……或威嚴，或暴虐，或貪婪，或慈悲……那是……龍之九子！

·畫面切換……一頭形似龜、背負玄奧碑文、氣息沉穩如山的巨獸（霸下），發出沉重的嘆息，巨大的頭顱緩緩沉入無盡深海……

·一頭形似豺、口銜利刃、目露兇光、煞氣沖天的兇獸（睚眥），對著虛空發出不甘的咆哮，身影逐漸融入無數兵戈征伐的戰場煞氣之中……

·一頭形似獅、喜煙好坐、神態威嚴的巨獸（狻猊），匍匐于香火鼎盛的廟宇之上，吞煙吐霧，身影在信仰與煙火中漸漸模糊……

·……還有更多模糊的光影……嘲風、蒲牢、狴犴、負屃、螭吻……

·最后……畫面定格在一頭形似牛、頭生龍角、體型龐大卻透著一種奇異溫和與悲憫的龍首異獸身上。它伏在一張巨大的、由星辰光芒編織的古琴之上，龍目低垂，一滴晶瑩剔透、仿佛凝聚了無盡歲月與哀傷的淚水，從它眼角滑落，滴落在琴弦之上……沒有聲音，卻仿佛響起了撫平天地悲愴的絕唱……那是……囚牛！

畫面戛然而止！

秦峰猛地睜開眼睛（盡管視野依舊被白光充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仿佛剛剛從深水中掙扎出來。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那些畫面……那些信息……是……龍之九子的本源印記？！它們被歸墟的毀滅之力和血脈共鳴強行激發，灌入了他的意識？！

為什么？！這些信息為何會出現在這里？！與應龍有何關系？！與淵體內的那絲同源氣息又有何關系？！

“呃……！”懷中的白薇再次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她的身體燙得嚇人，殘存的應龍之力在她體內失控地奔流，與那股涌入秦峰意識的洪荒龍魂意志產生著劇烈的共鳴！她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似乎也在承受著同樣的信息沖擊！

“薇！你怎么樣？”秦峰焦急萬分，卻無能為力。

就在這時！

那股磅礴的、屬于囚牛的悲憫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終凝聚成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指引，如同黑暗中的北極星，指向一個明確的方向——并非向上指向毀滅的核心，而是向下！指向避難通道更深處，指向磐石城乃至整個聯盟地下結構的最底層！

同時，一個帶著無盡滄桑與疲憊的低語，如同最后的嘆息，在他和白薇的意識中同時響起：

“血脈……未絕……囚牛之淚……鎮……魂……歸……”

話音落下，那強烈的血脈共鳴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減弱、消失。仿佛那蘇醒的遠古龍魂，在發出最后的指引后，便再次陷入了沉睡。

幾乎在同一時間，頭頂那湮滅一切的白光，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退、收斂。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巨響和建筑崩塌的聲音如同遲來的潮水，猛地涌入通道，取代了那死寂的嗡鳴！劇烈的震動再次傳來，但強度已遠不如前！

歸墟的爆發……結束了？

白光迅速褪去，通道內重新被昏暗的應急燈光和彌漫的煙塵籠罩。幸存者們如同經歷了一場噩夢，癱倒在地，發出劫后余生的哭泣和呻吟。

秦峰顧不得其他，立刻低頭查看白薇的情況。她的呼吸依舊微弱，但體溫似乎下降了一些，體內失控的應龍之力也暫時平復了下去。那口暗紅的鮮血觸目驚心，但生命維持光暈還在頑強地閃爍著。

她還活著！

秦峰長長松了一口氣，幾乎虛脫。但緊接著，更大的疑問和緊迫感涌上心頭。

囚牛之淚？那是什么？鎮魂歸？又是什么意思？

淵呢？那個怪物……在那種程度的歸墟爆炸中心……他……

秦峰猛地抬頭，目光仿佛要穿透層層阻礙，望向“天樞”塔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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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樞”巨塔，撞擊點。

白光散盡，露出如同被巨神之刃狠狠斬過的恐怖創口。

塔身腰部，一個直徑近百米的巨大貫穿性窟窿赫然在目！窟窿邊緣的合金結構并非熔融或扭曲，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如同琉璃般光滑的結晶化狀態——那是物質被瞬間極致的高溫高壓強行改變分子結構后形成的“歸墟琉璃”！

窟窿內部，原本復雜的樓層結構、能源管線、防御系統……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空蕩蕩的、閃爍著微弱琉璃光澤的可怕虛空。刺骨的、蘊含著秩序湮滅氣息的寒風，從窟窿中呼嘯吹出，帶著一種萬物終結的死寂。

而在那巨大窟窿的中心，虛空之中——

一點微弱的幽藍色光芒，如同暴風雨后夜空中最后殘存的星辰，頑強地閃爍著。

光芒的來源，是半副……幾乎徹底破碎的鎧甲。

暗沉的底色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許多地方的甲片已經剝落、消失，露出下方焦黑碳化的血肉。原本流淌的熔巖紋路徹底黯淡，如同熄滅的火山。胸口那深邃的黑洞漩渦核心，此刻只剩下一個殘破的、邊緣不規則的空洞，不再旋轉，不再散發吸力，只有一絲絲紊亂的暗紅能量如同瀕死的毒蛇，在空洞邊緣游弋、消散。

最觸目驚心的是頭部。面甲破碎了大半，露出下方小半張被嚴重灼傷、皮肉翻卷、甚至能看到森白骨骼的臉龐。那是……林夜的臉！雖然布滿傷痕與焦黑，但那眉骨的輪廓、鼻梁的線條……依稀可辨！

而那雙眼睛……

左眼的位置，只剩下一個空洞的、流淌著暗紅能量血液的焦黑窟窿。那點幽藍的魂火，徹底熄滅了。

但右眼……

右眼的眼瞼艱難地半睜著。下方的眼球，不再是純粹的猩紅兇芒，也不再是人類的瞳孔。而是一種……極其詭異的、如同破碎琉璃般的狀態！

眼白的部分布滿了細密的血絲，瞳孔則變成了一個不斷微微震顫、無法聚焦的、邊緣散發著微弱暗紅能量的細小漩渦。漩渦深處，一點極其微弱的、仿佛隨時會熄滅的幽藍火星，正在艱難地、倔強地試圖重新亮起，卻又被周圍肆虐的暗紅能量瘋狂撲滅、撕扯。

混亂。極致的混亂。兇獸的意志并未完全消散，依舊在瘋狂地試圖吞噬一切，包括那點殘存的火星。但那點火星，卻在歸墟那凈化一切的毀滅之力與體內那絲被強行激發的、屬于囚牛的悲憫龍魂氣息的雙重作用下，奇跡般地保留了下來，并與兇獸意志形成了某種脆弱的、瀕臨崩潰的平衡。

不，不僅僅是平衡。

在那破碎的、琉璃化的右眼瞳孔最深處……在那幽藍火星與暗紅漩渦交織的最核心……一絲比發絲還要纖細的、呈現出奇異琥珀色澤的、散發著微弱龍威與無盡悲憫氣息的能量絲線，正如同最堅韌的植物根系，死死地纏繞、固定著那點幽藍火星，并不斷地將一股冰冷、溫和、帶著鎮魂安神意味的能量，注入其中！

那是……囚牛之淚的力量？！那滴從遠古龍魂眼中滑落的、凝聚了悲憫的淚水，竟然以某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在淵被歸墟之力徹底湮滅的最后一刻，透過血脈共鳴，跨越時空，護住了他最后一點真靈不滅？！

“嗬……嗬……”破碎的面甲下，發出如同破風箱般的、極其艱難的喘息聲。淵（或者說，此刻更接近林夜）那殘存的、焦黑的右手手指，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

他還“活著”。以一種無比凄慘、無比痛苦、意識在瘋狂與清醒邊緣反復撕裂的狀態，茍延殘喘。

懸浮在身后的兩柄饕餮劫刃，此刻也布滿了裂痕，光芒黯淡，如同失去磁力的鐵塊，無力地漂浮在虛空中，微微震顫，發出低沉的哀鳴。

就在這時——

“嗖！嗖！嗖！”

數道散發著強大能量波動的身影，從巨塔下方未被完全破壞的樓層中急速飛升而來，停在巨大窟窿的邊緣，呈半圓形包圍了懸浮在虛空中的、幾乎破碎的淵。

他們身上的鎧甲制式統一，通體呈現出一種冰冷的銀灰色，線條簡潔而凌厲，頭盔眼部射出毫無感情的紅色掃描光束，手中的武器鎖定了淵的每一個要害。鎧甲胸口烙印著聯盟最高議會的徽記——這是直屬議長的精英特勤隊，“仲裁者”。

為首一人，鎧甲更加厚重，肩甲上有著金色的紋路。他冰冷的目光掃過淵那凄慘的狀態，又看了看手中儀器屏幕上顯示的、極其微弱但仍未徹底消失的能量反應，抬起手。

“目標‘淵’生命反應極度微弱，但未完全消散。威脅等級下調至B級，但仍具高度不確定性。執行議會最高指令：捕獲殘骸，回收所有活性組織樣本，送至‘涅槃’計劃實驗室。”

他的聲音通過外部擴音器傳出，冰冷得不帶一絲情感。

“如遇抵抗，或能量反應異常回升，允許就地……徹底銷毀。”

數名仲裁者隊員同時舉起手中的特制束縛武器和能量采集器，如同捕捉瀕危猛獸的獵人，謹慎地朝著虛空中心那個破碎的身影逼近。

虛空中心，淵那殘破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那破碎琉璃般的右眼中，暗紅的漩渦似乎因外界刺激而躁動起來，試圖撲滅那點幽藍火星。但那絲琥珀色的龍淚能量死死纏繞，維持著那脆弱的平衡。

焦黑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著，發出幾乎無法察覺的、破碎的音節。

“……薇……”“……痛……”“……不能……被抓……”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執拗的求生意志，混合著滔天的恨意與不甘，從那點幽藍火星中艱難地透出！

與此同時，那兩柄懸浮的、布滿裂痕的饕餮劫刃，仿佛感應到了這絲意志，猛地發出一聲低沉的、充滿警告意味的嗡鳴！刃身上黯淡的暗紅紋路驟然亮起了一絲！

逼近的仲裁者隊員腳步一頓，武器瞬間抬起，能量填充的光芒亮起！

“警告！目標能量反應異常波動！準備強制措施！”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時刻——

“轟——！！！”

一聲突如其來的、震耳欲聾的爆炸，猛地從巨塔下方極深的地底傳來！整個巨塔再次劇烈搖晃！爆炸的沖擊波甚至讓這些精英仲裁者都身形不穩！

“報告！地下‘涅槃’計劃備用能源庫發生不明原因爆炸！火勢蔓延！重復，地下‘涅槃’實驗室區域發生爆炸！”急促的通訊聲在仲裁者小隊頻道響起。

為首的仲裁者隊長臉色一變（盡管隔著面甲看不到）。“涅槃”計劃是比神鎧計劃優先級更高的絕密項目！那里絕不能有失！

他看了一眼虛空中心那個依舊在掙扎、但威脅大減的破碎身影，又看了一眼下方傳來爆炸和火光的方向，瞬間做出了決斷。

“留下兩人監視目標！其他人，立刻隨我前往地下‘涅槃’區域滅火并確保項目安全！快！”

命令下達，大部分仲裁者立刻轉身，如同銀灰色的閃電，朝著塔下爆炸傳來的方向疾馳而去！只留下兩名隊員，依舊舉著武器，遠遠地鎖定著虛空中的淵。

機會！

一個極其短暫、由意外創造的逃生窗口！

虛空中心，淵那殘破的身體再次劇烈顫抖起來！那點幽藍火星瘋狂跳動，求生意志壓倒了一切！

“吼——！！！”

一聲混合了極致痛苦與不甘咆哮的嘶吼，從他破碎的喉嚨中擠出！

那兩柄饕餮劫刃如同回光返照般，爆發出最后的力量，化作兩道暗紅色的殘影，并非攻擊，而是猛地交叉護在淵的身前！刃身瘋狂震顫，撕裂開兩道極不穩定的、閃爍著幽藍電光的空間裂縫！

與此同時，淵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那殘存的、焦黑的左手，猛地按在了胸前那個殘破的空洞上！

“滋啦——！”

暗紅的兇獸能量與那絲琥珀色的龍淚能量劇烈沖突，爆發出刺目的光芒！一股混亂到極致的空間波動猛地爆發開來！

“不好！他要強行空間跳躍！阻止他！”留守的兩名仲裁者驚覺，能量武器瞬間開火！

然而，就在能量束即將擊中目標的剎那！

淵的身影，連同那兩柄護主的饕餮劫刃，猛地被那兩道極不穩定的空間裂縫吞沒！消失不見！

能量束打在空處，消失在虛空中。

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歸墟琉璃窟窿，以及兩名面面相覷、儀器上失去所有目標信號的仲裁者。

還有……一絲極其微弱、仿佛錯覺的、帶著無盡悲憫與疲憊的龍吟余韻，在冰冷的虛空中，緩緩消散。

囚牛之淚，終究未能完全鎮住那滔天的兇魂，只為這絕望的世界，留下了一個更加不確定的、攜帶著龍之秘辛與毀滅種子的……逃亡的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