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叮”一聲滑開，刺鼻的消毒水味與焦慮的人聲瞬間涌來。林國富幾乎是拖著林野沖出電梯，在充斥著愁云慘霧的走廊里跌跌撞撞地尋找那位專家的診室門牌。

每一步都沉重得拖拽著千鈞重擔。

診室的門依然如第一次來時那般虛掩著，林國富甚至忘了敲門，莽撞地推開進去。

辦公室里冷白色的燈光無情地打在堆滿文件夾的桌面上，那位專家醫生正對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

“大夫！大夫！”林國富的聲音干澀破裂，帶著哭腔和不顧一切的急切，他幾步沖到桌前，將那幾張被汗水濡濕、捏得皺巴巴的紙重重拍在桌面上。

病理報告、剛出的腫瘤標志物報告，以及各類檢查

“大夫，麻煩您給看看！這……這上面寫的腺癌！啥是腺癌？到底還有沒有救啊？咋治？”他語無倫次，巨大的恐懼壓倒了他所有的表達邏輯。

醫生被打擾，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他瞥了一眼這對衣著寒酸、神情崩潰的父子，目光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但職業的冷靜迅速蓋過了其他情緒。

他拿起那幾張紙，先是快速掃過病理報告確認了診斷，然后目光凝重地落在腫瘤標志物的幾項指標上。他的手指在紙片上的幾個數值上輕輕劃過，反復確認了兩遍，眼神深處掠過一絲轉瞬即逝的……疑惑？

“林野是吧？”醫生終于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探究的意味。他抬頭看向林野，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起來，開始真正地、仔細地打量這個年輕人過分蒼白清瘦的面容和精神狀態。

林野這才緩緩抬起頭，對上醫生的目光，點了點頭，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林國富緊張地盯著醫生的臉，大氣不敢出。

醫生沒有立刻給出林國富期盼的答案，也沒有再提那些高昂的檢查和治療方案，而是將目光重新聚焦在桌子上的各類檢查報告單上，疑惑更甚。

“小伙子，你告訴我，你除了那個腋下的包塊，身體還什么地方明顯不舒服？比如……胃腸？肝區？或者其他地方有明顯疼痛？吃飯怎么樣？排泄正常嗎？”醫生若有所思地問道。

“有時候午休的時候肚子難受算嗎？”林野疑惑問道。

“肚子難受？”醫生先是一怔，而后沉默了半晌，林野的回答顯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輕輕用鋼筆指著病理報告上的“腺癌”二字，他抬起頭來對父子二人道：“腺癌，其實只是一個統稱，它包括乳腺、唾液腺、肺腺、前列腺等等。很不幸，我們雖然能夠化驗出這是腺癌，但依舊無法確定它是哪一種腺癌，我目前能夠提供的治療方案就是……全身性放化療，治著試試看，你們考慮考慮。”

治著試試看？林野聽到這句話本能地排斥，這是要把自己當成小白鼠研究對嗎？

醫生的目光緊盯著父子二人，向林國富講解著靶向治療與全身性放化療的區別，向林國富陳述著全身性放化療的可行性。

但父親一句：“那，能治好嗎？”

醫生的回答卻有些含糊其辭:只有治了才知道有沒有效果，不治又怎么知道結果。

林野感覺很可笑。

不就身上起了一個疙瘩嗎？不疼不癢，自己連一點點感覺都沒有，就被斷定有病？

如今，更是被診斷為癌癥，能不能治好的前提是他必須去當那個小白鼠才行。

來省城五六天，花了將近五千塊錢。

不論是父母的錢，還是借來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治著試試，萬一沒有效果呢？這錢就那么扔了？

他是大學生，不是文盲，那些所有檢查報告單他都看過，基本上每一個報告后面都有一個綜合的結論，那上面明明就寫著一切正常。

他，林野！是個正常人！

既然身體一切機能正常，你們憑什么說我有病？他在內心中幕后咆哮，不知該向誰質問。

就因為長了個疙瘩嗎？

就因為那狗屁的穿刺后的病理檢查嗎？

醫生那套“試試看”的化療論調還在冰冷的空氣中盤旋，那句“不治又怎么知道結果”像一根燒紅的鐵釘，狠狠扎進了林野麻木已久的神經中樞，瞬間引爆了積壓數日、甚至數月的絕望與憤怒。

“試試看？……花光我爸賣血的錢，讓你們試嗎？！”

林野猛地抬起頭，雙眼通紅，里面是碎裂的星辰和燎原的火焰。那聲音不再是虛弱，而是從胸膛深處擠出的、帶著血腥味的嘶吼，驟然炸響在寂靜得過分的診室，震得玻璃窗嗡嗡作響，連外面走廊的嘈雜人聲似乎都為之一窒。

醫生被他眼中的瘋狂和質問的力道攝住，下意識后仰了一下，臉上職業性的冷靜面具第一次出現了裂痕，眼中掠過一絲錯愕與……不易察覺的惱怒。

林國富完全嚇懵了。

兒子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像一場毫無征兆的地震，將他本就搖搖欲墜的世界震得四分五裂。

他驚惶失措地看向林野那張因激憤而扭曲的臉，又慌亂地轉向醫生，嘴唇哆嗦著，想說點什么緩和這要命的沖突：“大、大夫，孩子他……他病糊涂了，您別見怪……”

他想去拉林野，卻被兒子一把甩開。

“我沒糊涂！”林野的聲音帶著破音，他猛地站起，卻像一桿倔強挺立的標槍。

他不再看醫生那張令人憎惡的臉，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桌上那些冰冷的報告紙，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將它們凌遲。

“腺癌？什么叫腺癌？除了這個破疙瘩，我哪不舒服？啊？”他一把抄起那張腫瘤標志物報告單，手指因用力過度而指節泛白，幾乎要將單薄的紙張捏碎，“看啊！你們自己看看！后面寫的什么？

正常范圍！未見顯著異常！都是正常！”

他將那頁紙重重摔回桌面，又抓起CT報告，“這里！未見占位性病變！”

再拿起超聲，“形態結構未見異常！”

每一次質問，每一個“正常”，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醫生預設好的程序化流程上。

診室里只剩下林野粗重的喘息和紙張嘩啦的聲響，空氣沉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醫生張了張嘴，試圖用專業知識解釋腫瘤標志物的復雜性和早期癌癥的隱匿性：“林野，你不明白，早期癌癥癥狀和體征可能非常……”

“我不明白？”林野厲聲打斷他，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斷了。他猛地伸出手，卻不是指向醫生，而是猛地指向自己胸口，“我的胃！我的肝！我的肺！它們每一個都告訴我，我是個人！不是你們這些冷冰冰機器上打出來的一個鬼畫符！”

他的手指因激動而顫抖，指向桌上一張記錄著基礎生命體征的紙。血壓、心率、體溫，所有數字都在正常區間內。

“心跳有嗎？有！脈搏有嗎？有！喘氣有力嗎？有力！你們管這叫癌？”

“小野！小野！別這樣！醫生是……”林國富急得幾乎要跪下，死命去拉兒子的胳膊，聲音帶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