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胡粉女子
- 宇宙無話不談
- 小芙蓉找媽
- 3259字
- 2025-08-23 15:00:00
2,兩包胡粉
南業大市西側的酒販子們扎堆,個個釀酒一絕,已經成了興陽城中的一段佳話。而其中,又當數河東人劉老白釀的酒為第一。
劉老白釀的酒,香美又醇厚,一開封,香氣能飄出三百步之遠。
裝在大腹小口的罌中,當著六月的強烈日光曝曬十天,酒香愈加濃烈甚于平常。聽說曾有人喝醉了這種酒,連著睡了幾個月才醒。
更有意思的事,這種酒還有兩個截然不同的名稱,一雅一俗,一名“鶴觴”,一名“騎驢酒”。
后來沒過多久,一位刺史預備拿這酒送人,路上碰上了劫匪,劫匪卻貪杯,先把自己喝倒了。最后毫不費力的把人抓了起來。
這酒也就又多了第三個花名——“擒奸酒”。
姜父的酒壚離劉家二百步遠,他釀的酒不如劉家酒釀香氣濃,但也有一批相當忠誠的老顧客。
但姜父有一點不好,就是太愛賺錢。
整天看劉家車來車往,客如云來,姜父心里那叫一個不得勁。看別人掙錢比自己虧錢都難受。
于是曾經在老家做過餅子謀生的姜父,重操舊業——
賣酒的同時還賣些蒸炸的餅食:炸糕,炸團,烤餅,咸菜絲。跟中原人打交道十多年,姜父也算看透了,中原人就舍得在新鮮的吃食上花錢。
他心底就打定主意,必須抓住風口,要把面點做得好,潛下心搗鼓了很一段時間。
因此盡管劉家春醪享譽八方,但姜老爹的酒借了胡餅的勢,平日里生意也說得過去。
姜父最拿手的一種餅是胡麻餅。中原人也叫胡麻為芝麻。
做好的胡麻餅,中間鼓起大包,出爐的時候騰騰地直冒熱氣兒。面兒上沾滿胡麻,焦香四溢。
南業大市還有別家賣些安乾、案盛之類干炸、湯煮的面點,姜繡從小吃到大,也不新鮮。
姜繡半汗半羌,在興陽城住了這么多年,比起來,倒是喜歡中原的食物更多一點。
南業大市就有家賣餅的,姜繡經常去買餅吃。
中原的餅從外皮到內餡,無不做工細致。面粉要用洛陽石磨來磨,磨好了之后加水團揉成筋實的餅團,再搟皮。
餅皮里填上由小牛肉或者羊肉、蔥和豆豉拌勻的肉餡,用平底的銅鍋具煎熟即可。
煎餡時,油花滋啦啦地響,肉香和蔥香混合在一起勾的人垂涎三尺;
臨出鍋,再用刷子刷上一層橘皮、花椒、鹽和銼碎的雞蓉增味,幾重鮮香混合著沖入鼻腔,買餅的人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直等到腹中鳴雷。
煎鍋旁邊水泄不通,有時連車馬都過不去。
雖然麻煩,但姜繡也常去擠在人堆里買餅,她著實為這種餅的味道著迷。
有餡的肉餅可太香了,比老爹那中空的大肚子胡餅好吃不知多少。
還有些酒樓的炒菜也很新奇,比如有道燴鲊鱔,是用鹽和紅曲腌制,吃的時候拌上米粉燴熟,香的人直吞掉舌頭。
聽說這道菜跟前朝的皇帝還有關聯,說是那皇帝某天釣到了一條三尺長的蛟龍,旁人都不認識,皇帝說這是鱔魚,于是就把蛟龍交給御廚做成了菜,非常美味,由此一直流傳后世。
姜繡沒見過蛟龍,但吃過炒鱔絲,知道那是種鮮美的肉菜,于是興沖沖去嘗了,結果花掉了她一大筆錢,摳門的老爹為此數落她好多天。
還有一道“貊炙”,聽說是貊人發明的吃法,是拿整頭小豬來烤的大菜,費時費力。
但做好的貊炙汁多肉潤,外皮焦脆,堪稱一絕。無論烤的時候直接片下來吃,還是切片擺進盤子,吃的時候蘸料,都鮮美極了。
諸如此類的菜品數不勝數,讓姜繡不得不佩服起中原人做菜的創造力和耐心。
南業大市中,富貴大家總愛逛那些賣丹砂犀角,金銀珠璣之類的鋪子,揮揮手帶回家好幾件做擺設。那種精貴的玩意兒姜繡只能隔得遠遠的瞧上一眼,并不買。
因為偶爾買了一件兩件,還沒新鮮夠就會被老爹逼著退回去。
至于迎親送葬,馬來車往,各都獨具了特色,姜繡也學著跟中原人一樣,喜喪的車隊經過南業大市時,常去湊個熱鬧。
來了中原四五年,姜繡早把這興陽城的街街巷巷摸了個透徹。哪有好吃的好玩的,哪有好看的風景樓閣,哪有不宜踏足的富人街道,姜繡簡直門兒清。
因此半月前阮家三郎沒有派下人來買胡粉,而是親自前來時,第一回見到他面的姜繡著實愣住了。
阮家原來還有個三郎?之前沒聽說過啊。
阮家有錢。金肆街家家都有錢。南業大市的商戶們對金肆街的各家情況都知道個七七八八,還常常愛說起富人家的閑話。
姜繡耳濡目染那么久,也只聽說阮家長子次子都成了家,分了出去,并沒聽說還有個阮三郎在。
這也罷了。
好笑的是,明明她也是剛知道阮家有個三郎,可隨著阮三郎見天兒地來買胡粉,這可不就引起輿論了。
旁人一問起來,兩眼咕嚕嚕地轉,一邊打量著姜繡姣好的臉蛋,一邊多嘴到,姜小丫頭肯定之前就跟阮三郎相識。
不然人阮三郎干嘛連著半個月,天天到她這兒買胡粉。
這不是強詞奪理嗎?
她以前壓根都沒見過阮三郎這家伙好嗎?
而且……就不能是她人長得好看,氣質又高貴大方,買的東西物美價廉名滿全城,把客人吸引來的嗎?
姜繡哼哼兩聲,把話咽了下去。
......瞧瞧自己身上灰撲撲的麻布衣裙,常年不離手的擦灰撣子,姜繡嘆口氣。
她只敢在心里嘟囔,可不敢當著一幫長輩的面前說出來。
雖然阮三郎最近是經常造訪小鋪,但她跟那人總共也沒說上幾句話,哪來的認識不認識。
羌人南下經商,對中原人所顧及的女子名節,男女應保持交往距離之類的規矩不太看重。
姜繡本來也挺不在乎的。
但人云亦云,越傳越離譜。
尤其是幾個小孩拎著竹馬,噠噠噠得在她鋪子前繞著跑,邊跑還邊嚷嚷說,等著吃阮三郎和她婚宴的喜糖。
最后好像全大市的人,都在暗中叨叨她姜繡和阮三郎有一腿。
姜繡不勝其煩,逮著這幾個出頭鳥訓了一頓——
滿嘴胡咧咧,亂造謠,多管閑事要爛嘴,半夜還要尿炕,先顧好自己的屁股蛋兒不挨揍吧!
被嚇到的小孩子怕爛嘴,怕尿炕惹人笑,哇的一聲跑開了。自此看她都有幾分害怕。
看來對付中原人,還是得用中原人的話罵人。
姜繡滿意了,拍拍手回了自己的小鋪子。
熱鬧的南業大市因為姜繡和阮三郎莫須有的聯系沸騰了一陣,很快也就把這事淡忘了,仍舊風風火火地買進買出,生意興隆。
只有阮三郎買胡粉這件事絲毫不改,一天接一天地仍在持續。
往往是一個人來,一打眼,人腳步輕輕地就站定在鋪子外了;
站那兒也不說話,耐心地等著,一直到鋪子里忙著理貨或者除塵的姜繡轉身看見他,然后才慢慢說出自己的要買的東西:
“要一包胡粉。”
聲音像泉水一般,清冽又動聽。
剛從包袱堆兒里埋頭干活、頂著臉上幾綹被汗打濕碎發的姜繡心里咯噔一下,這才反應過來。
阮家公子又來了。
她站直身體,抻抻衣裙,這才伸手遞過去一包油紙裹起、襯著紅紙的胡粉。
“您拿好。”
對方沒說什么,接過油紙包轉身就走。
姜繡:……
請蒼天,辨忠奸。
人看起來多不耐煩,都懶得張嘴多說說話。他倆要是能有奸情才怪了。
......
算著時間,姜繡有了新的打算。
臨過年節,她和姜父該趁早收拾收拾,回家鄉一趟。去年一場遮天風雪,一夜之間封了興陽城,她倆就沒能回去。
今年怎么也不能再耽誤在中原了。
只是姜父是個磨嘰性子,太過愛錢,口口聲聲說著等等再說、等等再說,實際上就是要拖延時間。等到再有去年那樣的風雪一來,他就能留在大市,繼續賣他的酒釀,趁著冬節大賺一筆。
賺錢賺錢,賺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姜繡看得穿,卻也沒辦法。
她自己又不是不能回,一匹快馬,帶上半個多月的干糧(這時候老爹的干餅子就能派上用場),搭上有交情的車隊一道北上就行了。
這樣一準備,回家的心思就越發熱絡起來。實在叫不動姜父,姜繡干脆趁著初雪第二天,天氣大幅回暖的時候,駕馬離開了。
姜繡的脂粉鋪落到了姜父手中。
但姜父嘴上答應得好,心里卻實在不打算在脂粉上費心思。女兒姜繡剛一走,他就里外好一頓收拾。拾掇齊整后,“嘎巴”幾下響,鎖上了脂粉鋪的門。
拷最后一把鎖時,身后一道聲音傳來。病懨懨的,沒什么精神,只是溫和得很。
“今日不做生意了嗎?”
姜父忙著鎖門,頭也不回,用還略帶點生硬的漢話回答道,“是啊,女兒回老家了,我顧不上這邊,索性關門啦。”
一回頭,發現是天天來的阮三郎。
“回老家了。”
阮三郎又重復了一遍。眉頭緊鎖,盯著姜父手中的鑰匙瞧。
你瞅啥?姜父皺皺眉毛,只覺得這阮三郎不僅行事奇怪,說話也不太正常,聲音虛細得跟病人似的。
再順著阮三郎目光一看,瞄到自己手上的鑰匙串,還看不夠?姜父當即臉就拉下來了。瞧他鑰匙干嘛?總不能硬要人家開門給你做生意吧。
這阮三郎難道真有毛病?
看不慣這種瘦弱書生,姜父僵硬地告了聲“失陪”,就回酒廬烙餅子去了。也不管被他撇在身后的阮三郎是走是留。
還是自己的酒壚里好啊,跟那些達官貴人說話,可真累死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