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叔攥著衣角,指節都泛了白,推開臥室門時腳步都有些發飄。他在床邊蹲下來,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芊芊,你跟爸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打過胎?”
芊芊睫毛顫了顫,眼神躲躲閃閃地掃過父親泛紅的眼眶,又飛快垂下去,盯著被子上的褶皺,輕輕搖了搖頭,聲音細得像蚊子叫:“沒……沒有。”
“姑娘,”宋道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回避的重量,“這話可不能隨便說。你要想清楚再回答,真的沒打過?”
他的目光像帶著穿透力,直直落在芊芊臉上。芊芊被盯得渾身發緊,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被角,指尖冰涼。她抬眼看向陳大叔,父親眼里滿是焦急和期盼,喉結動了動,啞著嗓子補了句:“閨女,你說實話,不管啥事兒,爸爸都不怪你,咱先把病治好。”
這句話像戳破了最后一層防線,芊芊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砸在被子上暈開小濕痕。她咬著下唇,沉默了幾秒,終于緩緩點了點頭,聲音帶著哭腔:“……打過。是、是去年冬天,沒敢跟你說。”
宋道長聽完,緩緩點了點頭,目光掃過芊芊蒼白的臉,語氣平靜卻帶著穿透力:“你現在知道,這幾天為啥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人跟著了吧?”
他頓了頓,抬手指向臥室靠窗的角落,聲音壓得更低:“你去年冬天打掉的孩子,一直沒走,就跟著你。現在,它就在那個角落里,盯著你呢。”
這話像一道驚雷劈在芊芊心上。她渾身一僵,順著宋道長指的方向慢慢轉頭——原本空蕩蕩的角落,不知何時竟蒙著層散不去的灰霧,霧里隱約浮著個小小的影子,看不清五官,卻能清晰感覺到那道怨毒的目光,直直扎在自己身上。
“啊——!有鬼!”芊芊猛地尖叫起來,手腳并用地往床里面縮,后背死死抵著墻,眼睛瞪得溜圓,眼淚混著恐懼往下掉,“別過來!別跟著我!不是我故意的……”
陳大叔嚇得趕緊撲到床邊,伸手按住瑟瑟發抖的芊芊,聲音都帶著顫卻刻意放柔:“芊芊,不怕不怕,有宋道長在呢!道長能把它趕走,咱沒事的,啊?”他一邊說,一邊輕輕拍著女兒的后背,眼神里滿是心疼和慌亂。
宋道長站在門口,看著芊芊嚇破膽的模樣,嘴角悄悄勾了勾,露出一絲心滿意足的神色。他上前兩步,語氣帶著點告誡的意味:“陳姑娘,這次就算了,下次可千萬不能再打胎了。”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芊芊慘白的臉上,一字一句道:“那些未出世的孩子,也是一條條活生生的命。你當初把它打掉,嚴格說起來,這已經算是殺人了——若不是它怨氣不算極重,你現在的處境,可比這難捱多了。”
宋道長從布包里掏出那個深褐色的葫蘆,轉身看向方才指過的墻角,臉上的篤定瞬間僵住,不由皺起眉:“欸?怎么沒影了?”
他攥著葫蘆在臥室里轉了圈,目光掃過床底、衣柜縫隙,連窗簾后都掀開看了看,卻沒尋到那縷嬰靈的蹤跡。直到走到客廳,他才眼睛一亮,朝著客廳中央空蕩蕩的地方笑出聲:“原來你躲在這兒,跟爺爺走,別再纏著你媽媽了。”
說著,他拔掉葫蘆塞子,指尖掐訣,嘴里念念有詞:“蕩蕩游魂何處留存…”
咒語剛念到一半,茶幾上的抱枕突然像被無形的手抓起,“呼”地朝他面門飛來。宋道長沒防備,結結實實被砸中臉頰,疼得他悶哼一聲:“哎喲!”手里的葫蘆差點脫手掉在地上。
宋道長被砸得踉蹌后退兩步,捂著發疼的臉頰,對著空氣瞪圓了眼:“你個沒規矩的壞小孩!尊老愛幼懂不懂?你媽……哦,倒也是,她確實沒教過你這個。”
他話鋒一轉,擼了擼袖子,語氣帶了點火氣:“可我是來帶你走、幫你的!你還敢扔東西砸我,真是該打!”
說著,他攥緊手里的葫蘆,猛地朝著客廳中央沖過去——一會兒彎腰去抓“空氣”的衣角,一會兒抬手像是要擋什么攻擊,嘴里還不停念叨“別跑”“抓住你了”,在外人眼里,活脫脫是在跟看不見的東西胡亂打斗,模樣又急又狼狽。
陳大叔剛從房間里出來,一眼看見宋道長在客廳里手舞足蹈,趕緊跑過去:“道長!您這是干啥呢?跟誰較勁兒吶?”?
宋道長正貓著腰追那小黑影,頭也不回地喊:“我在抓你孫子呢!”?
陳大叔愣了愣,隨即臉一沉:“嘿!道長您這話不對啊!怎么還罵我是您孫子呢?”
宋道長翻了個白眼,從布包里摸出兩片綠油油的柚子葉,上前一步拽過陳大叔的手腕,抬手就往他眼皮上快速一抹:“別瞎嚷嚷,自己看!”
陳大叔眨了眨眼,再朝客廳中央望去,頓時倒吸口涼氣——只見個渾身泛著淡黑的小娃娃在沙發上蹦來蹦去,正是宋道長說的模樣。
“喏,真就是你閨女之前打掉的孩子,這小家伙賊靈活。”宋道長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一捆紅繩攥在手里,“你趕緊幫我攔住他,別讓他再跑了!”
話音剛落,宋道長就舉著紅繩撲了上去。陳大叔也反應過來,趕緊繞到另一邊堵著。
一人一靈在客廳里周旋了好幾圈,終于是在兩人的左右夾擊下,宋道長找準機會把紅繩往小黑影身上一纏,牢牢將小家伙困住了。
紅繩剛纏上小孩身子,他就跟被燙到似的猛地一縮,隨即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那聲音尖細又凄厲,像鋼針似的扎進耳朵里,震得陳大叔都忍不住捂了捂耳朵。
宋道長怕哭聲引動周遭陰氣,急忙探手去捂小孩的嘴。可剛碰到那冰涼的小臉蛋,就被小孩狠狠一口咬在虎口上,疼得他“嘶”地倒抽口冷氣,手卻沒敢松開:“你這小家伙,還挺兇!”
宋道長騰出另一只手,“啪”地拔開隨身葫蘆的木塞,指尖掐訣念起咒語,葫蘆口頓時飄出一縷淡金色的光,將哭鬧的小孩穩穩吸了進去。隨著木塞重新塞緊,那凄厲的哭聲也戛然而止。
他這才甩著被咬傷的手,齜牙咧嘴地倒抽冷氣:“哎喲!這小兔崽子牙口也太好,差點沒把我虎口咬穿!”
陳大叔趕緊湊過來查看,滿臉擔憂:“道長您沒事吧?要不要找點藥擦擦?”
宋道長擺擺手,揉著虎口直起身:“沒事沒事,小傷。行了,把他收了,你閨女身上的邪祟就散了,往后準能好利索。”
話鋒剛轉,他突然伸出手,一本正經地算賬:“原本收你一百就夠,可你孫子先用枕頭砸我,剛又咬了我一口——這算工傷,得加五十。總價一百五,陳老弟,給錢吧。”
陳大叔一聽,立馬笑著點頭:“應該的應該的!辛苦道長跑這一趟,這點錢算啥!”說著就從兜里摸出一百五十塊遞過去,又一路陪著宋道長出了門,嘴里的感謝話就沒停過,一會兒說“多虧您救我閨女”,一會兒又說“往后有事兒還得麻煩您”。?
一直送到樓下,陳大叔才停下腳步,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帶著點懇求道:“道長,我還想多陪陪我女兒——她女婿還不知道啥時候回來,這丫頭一個人在家,我實在不放心。”
宋道長聞言點點頭,擺了擺手:“行,那你趕緊回去吧,別讓孩子孤零零的。”說罷便轉身朝小區大門走去。
可他沒留意,路過樓下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下時,一陣透著涼意的陰風突然卷過。
他腰間掛著的葫蘆,木塞竟悄無聲息地慢慢松動,一縷極淡的黑煙順著縫隙飄了出來,剛沾到槐樹的影子就沒了蹤跡。緊接著,木塞又“咔嗒”一聲落回原位,嚴絲合縫的,仿佛剛才那陣異動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