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的時候，歐羅巴荒原的風里帶了點暖意。托比在瞭望塔旁栽下的第二株綠芽已經長到半尺高，葉片邊緣泛著淡淡的金——那是吸收了凱恩散逸的深淵能量才有的顏色，像塊會呼吸的翡翠。

凱恩蹲在新壘的石墻頂上，煙卷叼在嘴角，手里磨著塊鐵錠。鐵錠是托比從黑鴉堡廢墟里撿來的，銹得厲害，他卻磨得專注，火星落在石墻上，燙出一個個小黑點。托比知道他在做什么——上次莉娜來送補給時說，圣光堡的孩子們缺把像樣的柴刀，砍柴總被變異的荊棘劃破手。

“凱恩，你看那是什么！”托比突然指著東邊的地平線。

地平線上揚起一道灰黃色的煙塵，不是怪物遷徙的規模，倒像是商隊。凱恩瞇起眼，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縮——他聞到了熟悉的氣息，是冰原堡的雪松香，混著點東陸的沙礫味。

煙塵近了，果然是支商隊。領頭的是個瘸腿男人，拄著根鐵杖，鐵杖頂端嵌著塊小小的封印石碎片——是守石人的徒弟，上次在冰原堡見過，叫阿吉。他身后跟著五輛牛車，裝著冰原的凍肉、東陸的草藥，還有幾個穿粗布衣裳的女人，懷里抱著用布裹著的東西。

“凱恩先生，托比小哥！”阿吉老遠就喊，聲音在荒原上飄得很散，“守石人讓我送些東西來！”

牛車停在石墻下，女人們解開布，露出里面的樹苗——是冰原堡培育的耐寒松，根系裹著濕潤的苔蘚。“守石人說，裂隙閉合后，土地里的深淵能量在退，這些樹能活。”阿吉摸著鐵杖上的碎片，“東陸那邊也開始栽了，說要連成一片林，擋住風沙。”

托比眼睛亮了，伸手去摸樹苗的針葉：“真的能活？”

“試試就知道了。”阿吉咧嘴笑，露出缺了顆牙的牙床，“對了，莉娜隊長讓我帶句話，說圣光堡西邊的‘骨林’里，最近有動靜。”

骨林是片堆滿巨獸骸骨的洼地，三百年前死在那里的熔巖巨獸尸骸比圣光堡的城墻還高。凱恩磨鐵錠的手停了停：“什么動靜？”

“說是夜里能聽到骨頭摩擦的聲音，還有人看到骸骨眼里冒紅光。”阿吉壓低聲音，“有個拾荒者進去撿骨粉，再也沒出來。莉娜想請你……”

“我去。”凱恩站起身，把磨得半亮的鐵錠揣進懷里，彎腰從石墻上跳下來。托比立刻抓起靠在墻邊的冰劍：“我跟你去。”

凱恩瞥了他一眼，沒反對。

骨林比托比想象的更陰森。巨大的骸骨像被啃過的玉米棒，橫七豎八地堆著，縫隙里纏著灰黑色的藤蔓，藤蔓上結著血紅色的漿果，散發著甜膩的腥氣。凱恩的腳步很輕，皮靴踩在碎骨上幾乎沒聲，托比跟著他，握著劍柄的手心有點汗——他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骸骨深處盯著他們，那氣息不像活物，倒像……死灰復燃的怨恨。

“停。”凱恩突然按住托比的肩膀。

前方最高的那具骸骨——像是頭長著三只角的巨獸——眼窩里亮起了紅光。紅光越來越亮，骸骨關節處開始“咔噠”作響，竟緩緩站了起來，斷骨間涌出灰黑色的霧氣，霧氣里隱約能看到無數扭曲的人臉。

“是‘怨骨’。”凱恩的聲音沉了沉，手按在背后的斷矛上，“死在裂隙附近的生物，怨氣被深淵能量困住，三百年了，終于攢夠了力氣。”

怨骨抬起巨爪拍下來，風里裹著刺骨的寒意。凱恩拽著托比往側面翻滾，躲開的瞬間，斷矛已經刺向它的膝蓋骨。“當”的一聲脆響，斷矛被彈開，骨頭上只留下個白印。

“打它的角！”托比突然喊。他看清了，三只角里最中間的那只，根部嵌著塊墨綠色的晶體——和鐵殼蟲體內的能量晶核很像，卻更渾濁。

凱恩點頭，身形猛地拔高，借著骸骨的肋骨向上躥，斷矛直指中間的角。怨骨嘶吼著甩頭，霧氣里的人臉突然撲向托比，像要鉆進他的皮膚里。托比握緊冰劍，想起凱恩教他的——“別怕它們看你，看它們怕什么”。他將手腕抵在劍柄上，那道淡金色的紋路亮起，冰劍瞬間覆上一層白霜，揮劍時帶起的寒氣，竟讓那些人臉發出了尖叫。

“就是現在！”托比大喊。

凱恩抓住機會，斷矛狠狠扎進角根的晶體里。墨綠色的汁液噴涌而出，怨骨發出震耳的哀嚎，紅光迅速黯淡，龐大的身軀“嘩啦”一聲塌下來，化作一地碎骨，霧氣里的人臉也跟著消散了。

托比拄著冰劍喘氣，看到凱恩從碎骨堆里撿起塊東西——是片小小的、帶著齒痕的金屬牌，上面刻著個“7”。“這是……”

“賞金獵人公會的老牌子。”凱恩擦去牌上的灰，“三百年前的，估計是當年死在這里的獵人留下的。”他把牌子遞給托比，“收著吧。”

回去的路上，托比攥著那塊金屬牌，突然問：“凱恩，你說……那些怨骨，是不是也在等有人記得它們？”

凱恩沒立刻回答。風掀起他的斗篷，露出腰間掛著的、母親的斷矛柄——上面刻著個模糊的“凱”字。走了很久，他才低聲說：“活著的人記著，死的就不算真死。”

瞭望塔的石墻旁，阿吉和女人們已經栽好了一半的樹苗。夕陽落在樹苗上，投下細長的影子，像無數雙守護的手。托比把那塊“7”號牌插在第一株綠芽旁邊，凱恩則把磨好的鐵錠遞給阿吉：“給孩子們的。”

阿吉接過鐵錠，掂量了一下，笑了：“你這手藝，去當鐵匠都夠了。”

凱恩沒說話，只是摸出煙盒。這次托比先遞過火石，橘紅色的火光里，他看到凱恩的目光落在新栽的樹苗上，琥珀色的瞳孔里，映著漫天的晚霞，像盛了一整個春天的光。

夜里，托比被外面的動靜吵醒。他扒著石墻縫往外看，見凱恩站在樹苗旁，手里拿著個小陶罐，正往土里倒什么——是他白天從骨林帶回來的、怨骨消散后留下的灰。灰落在土里，那株帶金邊的綠芽突然抖了抖，又長高了半寸。

托比縮回腦袋，裹緊了毯子。他知道，這片荒原的春天，才剛剛開始。而他們要守的，從來不止是裂隙，是那些正在抽芽的綠，是孩子們手里的柴刀，是活著的人心里，那點不肯滅的念想。

風從石縫里鉆進來，帶著松針的清香。托比想，明天該去趟圣光堡，告訴莉娜隊長，骨林的事解決了。順便問問，要不要再栽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