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余燼與序章

甲板上,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只剩下海浪拍打船體的嗚咽、越來越近的尖銳警笛,以及那迅速彌漫開的、濃重得令人作嘔的鐵銹味。

江臨深癱坐在那里,身體保持著那個微不可察點頭后的僵硬姿勢,瞳孔放大到極致,倒映著甲板上那灘迅速擴大的暗紅和那具不再動彈的軀體。他臉上混雜的奶油、血跡和茫然,此刻被一種更深層次的、近乎靈魂出竅的震駭所覆蓋。他似乎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大腦處理不了這電光火石間的劇變——從父親那毀滅性的咆哮,到那聲精準冷酷的槍響,再到……這絕對的、死寂的終結。他的目光,像是被釘死了一般,膠著在江震霆胸口那個仍在汩汩冒血的彈孔上,然后又緩緩移向那個持槍而立的身影,他的“新娘”。

我,或者說,“新娘”,并未在意他失魂落魄的目光。所有的偽裝、所有的情緒面具在扣動扳機的那一剎那已然褪盡,留下的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冷靜和高效。我甚至沒有多看江震霆的尸體一眼,確認目標喪失所有生命體征是刻入本能的動作,無需第二次確認。

女士手槍在我手中靈活地一轉,被穩妥地收回到禮服的隱蔽槍套中——這身昂貴精致的禮服之下,隱藏的致命殺機遠不止于此。

“不許動!國際刑警!舉起手來!”

“放下武器!”

急促的腳步聲和嚴厲的英文警告聲如同潮水般涌入甲板。全副武裝的戰術小隊從船艙入口和側翼迅速突入,紅外瞄準鏡的光點如同嗜血的螢火蟲,瞬間鎖定了甲板上所有還能動彈的人——主要是我,以及癱坐的江臨深。

我配合地舉起雙手,姿態冷靜,甚至帶著一絲淡漠的配合。“武器已收攏。我是‘夜鶯’,任務代碼‘涅槃’。目標人物江震霆已被擊斃。”我的聲音清晰、平穩,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像是在做一份枯燥的工作匯報。

一名看似小隊指揮官的高大男子謹慎上前,目光銳利地掃過現場——確認了江震霆的尸體,又看向我,通過耳機低聲確認著什么。片刻后,他打了個手勢,周圍的槍口微微壓低,但警惕并未放松。

“確認身份。‘夜鶯’,請配合后續程序。”指揮官公式化地說道,示意旁邊的隊員上前。

兩名隊員上前,對我進行了快速而專業的搜身,取走了那支女士手槍和一些其他可能的小型裝備。我全程配合,面無表情。

另一邊,也有隊員靠近了江臨深。他似乎還沉浸在巨大的沖擊中,對靠近的武裝人員毫無反應,直到被兩名隊員有些粗暴地從地上拉起來,反剪雙手銬上塑料手銬時,他才像是驟然驚醒,發出一聲含糊的、像是被嗆到的嗚咽,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目光卻依舊死死地盯著父親的尸體。

“不……不是……她……”他語無倫次,試圖看向我,眼神里充滿了哀求、困惑和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似乎想解釋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那細微的點頭,成了壓垮江震霆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將他拖入深淵的枷鎖。線人?他根本不是什么線人!那是“新娘”臨場編織的、最致命的離間!

我沒有看他。他的崩潰,他的絕望,在任務結束后,只是需要處理的后續事項之一,甚至算不上最重要的那個。

更多的警察登船,開始封鎖現場,拍照取證,法醫初步檢查尸體。游艇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漂浮的罪證。紅藍光芒閃爍,將每個人臉上都映照得陰晴不定。

我被帶離主甲板,前往船艙內的一個房間進行初步問詢。路過江臨深時,他正被兩名警員押著走向另一個方向。他猛地掙扎了一下,試圖轉向我,聲音嘶啞破碎:“為什么……你到底是誰?!”

我沒有回答,甚至連腳步都沒有停頓。只有海風卷來他絕望的余音,很快消散在警笛聲里。

船艙內的臨時問詢室,原本是游艇的一間豪華客艙,此刻卻充滿了冰冷的程序意味。

負責問詢的是兩名國際刑警官員,一位是剛才的戰術指揮官,名叫馬克,表情嚴肅;另一位是文職模樣、戴著眼鏡的亞裔女性,自我介紹叫陳琳,負責記錄。

“‘夜鶯’,請再次詳細敘述任務執行過程,特別是最后擊斃目標的關鍵環節。”馬克開口,公事公辦。

我坐姿筆挺,即使穿著染血的婚紗,也絲毫不見狼狽。我的敘述條理清晰,邏輯嚴密,從如何利用婚禮身份接近江震霆,到如何利用環境、語言刺激引發其情緒失控,制造開槍機會,再到最后那決定性的一槍。省略的,只有我對江臨深說的那句關于“線人”的致命誘導——那屬于必要的、無法記錄在案的戰術手段。

“你聲稱,江震霆因情緒失控,持霰彈槍威脅到你及現場另一人員(指江臨深)的生命安全,你出于自衛及防止更大傷亡,果斷開槍?”陳琳確認道,筆尖停頓。

“是的。”我點頭,“他的精神狀態在遭受連續刺激后已徹底失控,武器處于極度危險的不穩定狀態。我的判斷是,最佳且唯一的制止時機就在那一刻。稍有延遲,后果不堪設想。”我的語氣帶著絕對的自信和專業性,不容置疑。現場痕跡和江臨深的存在,都能佐證江震霆當時的狂暴狀態。

馬克和陳琳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看過現場,霰彈槍滑落的位置,江震霆倒下的姿態,以及彈道初步分析,都與我敘述的基本吻合。更重要的是,“夜鶯”這個代號在內部代表著最高級別的可靠和精準,她的判斷通常就是最終結論。

“關于江臨深,”陳琳再次開口,“你之前在甲板上,似乎對他暗示了他是‘線人’?”

我面色不變:“一種戰術策略。目標江震霆生性多疑,尤其在最后關頭,他對身邊所有人的信任都已崩塌。利用其子江臨深的存在,加深他的被背叛感和憤怒,能更有效地促使他露出破綻。事實證明,有效。”我頓了頓,補充道,“江臨深本人對此并不知情,他當時的反應只是震驚和恐懼。關于這一點,你們可以對他進行詳細問詢。”

我的解釋合情合理。在對付江震霆這種極度危險的罪犯時,非常規的心理戰術是被允許的,甚至是被鼓勵的。至于江臨深是否真的無辜,那不是我需要關心的問題。

問詢持續了約一個小時。我應對自如,每一個細節都無可挑剔。

結束后,馬克站起身:“‘夜鶯’,任務部分已完成。但后續調查和聽證程序還需要你的配合。在初步結論出來前,你需要暫時留在我們指定的安全屋,不得與外界聯系。”

“明白。”我點頭。這是標準程序。

離開問詢室時,我看到江臨深被帶進另一間房間,他的臉色蒼白得像紙,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被抽走。他與我的目光有一瞬間的交錯,那里面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死寂的灰敗。

我被安排住進了港口城市的一個安全屋。一套不起眼的公寓,設施齊全,但有嚴密的監控和守衛。

脫下那身染血的婚紗,我沖了一個很長時間的熱水澡。蒸騰的水汽模糊了鏡面,也暫時沖刷掉了皮膚上殘留的硝煙和血腥味。但有些東西,是熱水沖刷不掉的。比如扣動扳機時那細微卻清晰的觸感,比如子彈沒入人體時那沉悶的聲響,比如江震霆最后那空茫困惑的眼神。

這些記憶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來,但我熟練地將它們壓制下去。情感是任務的毒藥,同情是致命的弱點。我早已習慣了在任務結束后,將一切情緒剝離,只留下冷硬的事實和經驗總結。

裹著浴袍走出來,我打開內部通訊設備,接通了我的直屬上司,也是這次任務的最高負責人——代號“牧羊人”。

“任務完成,目標清除。”我簡單匯報。

通訊那頭沉默了片刻,傳來一個低沉冷靜的男聲:“收到。現場報告我初步看過了。處理得很干凈,‘夜鶯’。”

“有一些突發情況,利用了目標之子江臨深,進行了臨場誘導。”我補充道,這是必須向上說明的,雖然報告里不會詳細描述具體言辭。

“嗯,馬克提到了。必要的戰術選擇,結果導向是好的。”牧羊人的語氣沒有任何波瀾,“江臨深那邊,調查部門會處理。他的背景比較復雜,但現階段,他是重要證人,甚至可能是突破口。”

“他的情緒很不穩定。”我陳述事實。

“正常。經歷了這些,沒瘋就算不錯了。會有人負責他的心理評估和安全。”牧羊人頓了頓,聲音里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意味,“這次任務,你做得很好。江震霆的落網……或者說清除,意義重大。他背后的網絡,我們挖了很多年。”

“明白。”

“好好休息幾天。但保持待命狀態。江震霆死了,但他的王國還沒徹底崩塌,甚至可能因為他的死陷入混亂,或者……產生新的、更瘋狂的頭狼。我們需要盡快理清頭緒,找到下一步的方向。你身處漩渦中心,是最了解情況的人之一。”

“是。”我回答得干脆利落。

結束通訊,我站在窗前,看著外面城市的燈火。一場奢華的婚禮,一個叱咤風云的教父,一場精心策劃的刺殺……這一切如同投入水面的巨石,激起的漣漪才剛剛開始擴散。而我已經從那個光芒四射又血腥無比的舞臺中心,退回到了陰影之中,等待著下一個指令。

安全屋的生活單調而隔絕。除了必要的體能訓練和情報回顧,大部分時間都是安靜的。我仔細復盤了任務的每一個環節,確認沒有留下任何紕漏。關于江臨深,我并沒有過多思考。他只是一個意外卷入的變量,一個被利用了的棋子,他的命運自有司法系統和內部調查部門去裁定。

幾天后,牧羊人再次聯系了我。

“初步聽證結論出來了,你的行動被認定為合法且必要。”他首先告知了這個意料之中的結果,“但是,‘夜鶯’,事情比預想的要復雜。”

我靜待下文。

“江震霆的犯罪帝國遠比我們掌握的更龐大、更隱秘。他的突然死亡,導致了很多線索中斷,但也讓一些隱藏得很深的東西浮出了水面。”牧羊人的語氣略顯凝重,“我們截獲了一些通訊,跡象表明,集團內部對于江震霆的死因有疑慮,甚至有人懷疑是內部清洗或者……另有隱情。”

“懷疑到我們頭上?”我問。

“不完全是。更準確地說,他們不相信江震霆會這么輕易地被一個‘女人’解決掉。他們懷疑有內鬼,而且層級很高。”牧羊人頓了頓,“更重要的是,江臨深。”

我微微挑眉。

“調查發現,江震霆對這個兒子并非完全信任,但也并非沒有安排。他私下轉移了部分巨額資產和一批極其敏感的客戶名單,線索似乎……指向了江臨深。但我們審訊他時,他一問三不知,精神狀態也很差,時而崩潰,時而沉默,醫療評估顯示他有嚴重的創傷后應激障礙(PTSD)。”

“你認為他在裝?”我的聲音冷了下去。如果江臨深是在演戲,那他的危險性就需要重新評估。

“不確定。可能是真的崩潰,也可能是一種極致的偽裝。畢竟,他是江震霆的兒子,從小在那個環境里長大。”牧羊人緩緩道,“我們需要知道那筆資產和名單的下落。那關系到能否徹底摧毀這個網絡,也關系到很多潛伏人員的生命安全。”

“需要我做什么?”

“江臨深目前被轉移到了一處更隱秘的醫療和安全設施,名義上是保護性監禁和治療。我們需要一個人近距離觀察他,評估他的真實狀態,嘗試獲取信息。”牧羊人的聲音不容置疑,“‘夜鶯’,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你和他有過‘交集’,你是最后見證江震霆死亡的人,也是……他潛意識里可能關聯最復雜的人。由你介入,不會顯得太突兀。”

我立刻明白了任務內容。從刺客,轉變為……探員?或者說,更高明的獵人。

“以什么身份?”

“心理輔導師?特別看護?具體身份我們會安排妥當。你需要重新‘包裝’一下。”牧羊人道,“記住,你的目標是評估和獲取信息,不是審判。無論你用何種方式。”

“明白。”我沒有絲毫猶豫。任務就是任務,無論形式如何變化。

“準備一下,很快會有人接你。資料稍后傳給你。”牧羊人結束了通話。

我看著窗外,城市依舊繁華喧囂,仿佛那場游艇上的血腥婚禮從未發生。但我知道,我已經被再次推入了漩渦之中。江震霆死了,但他留下的巨大陰影和未解的謎團,正需要一個揭開蓋子的人。

而我,恰好是那個親手扣下扳機,也是最適合深入這片陰影的人。

江臨深……那個癱坐在甲板上,眼神從茫然到絕望再到死寂的年輕男人。我回憶起他最后那聲嘶力竭的“為什么”。現在,我要主動去接近這個“為什么”,去挖掘他內心深處可能隱藏的一切。

這或許是一場比槍戰更復雜、更危險的博弈。

幾天后,我換上了一身低調舒適的便裝,發型和妝容也做了細微改變,削弱了之前的冷艷攻擊性,增添了幾分知性和溫和——更符合一個輔助治療人員的形象。在一名干員的護送下,我來到了市郊一棟隱蔽的、偽裝成私人療養院的建筑。

這里戒備森嚴,但一切都在無聲中進行。

在一間布置得盡可能溫馨、減少壓迫感的房間里,我再次見到了江臨深。

他比幾天前更加消瘦,穿著寬松的病號服,顯得空蕩蕩的。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著窗外,眼神依舊是空洞的,仿佛對外界失去了所有興趣。手腕上還留著束縛帶來的淡淡紅痕,顯示他之前可能有過激烈的情緒爆發。

負責治療的醫生低聲向我介紹情況:“……拒絕交流,睡眠障礙嚴重,噩夢頻繁,對特定詞匯如‘父親’、‘槍’、‘婚禮’有劇烈應激反應……藥物效果有限。”

我點點頭,示意醫生可以先離開。

房間里只剩下我們兩人。我緩緩走近,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拿起桌上的水壺,給他倒了杯溫水,放在他手邊的桌上。

他毫無反應,甚至連眼珠都沒有轉動一下。

我拉過一把椅子,在他側前方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下,既不顯得具有攻擊性,也不過于疏遠。

沉默在房間里蔓延。只有他略顯急促的呼吸聲細微可聞。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陽光在房間里移動了明顯的一段距離,我才用平和舒緩的語調,輕輕地開口,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那天在船上,很可怕,是嗎?”

我的聲音沒有用“夜鶯”那種冰冷的語調,也沒有用“新娘”那種偽裝出的甜膩或絕望,而是一種中性的、帶著一絲共情意味的溫和。

江臨深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依舊沒有轉頭。

我沒有期待他立刻回答,只是繼續用那種平穩的語調說:“突如其來的暴力,信任的崩塌,至親的……離去。任何一種都足以擊垮一個人。而你,在很短的時間里,經歷了全部。”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很多人經歷這樣的事情后,會封閉自己,覺得無法再信任任何人,甚至無法理解發生的一切。”我慢慢說著,像是在陳述一個普遍現象,“感覺像是被困在了一個噩夢里,怎么也醒不過來。”

“……醒不過來……”他忽然出聲了,聲音干澀沙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過木頭,帶著一種夢囈般的飄忽,“……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他的目光,終于緩緩地從窗外移開,一點點地,落在了我的臉上。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痛苦的聚焦。

“血……好多血……”他喃喃自語,身體開始輕微發抖,“他看著我……他不明白……為什么……”

我知道他指的是江震霆最后看他的眼神,那充滿被背叛的劇痛和困惑的眼神。

“你感到愧疚。”我平靜地陳述,這不是提問。

巨大的痛苦瞬間攫住了他!他猛地抱住頭,手指死死插進頭發里,身體蜷縮起來,發出像受傷野獸般的嗚咽:“我沒有……我不是……我不知道她會那么說!我不知道!爸爸……爸爸他信了!他信了!他以為我背叛了他!!”最后一句幾乎是嘶吼出來,帶著血淚般的絕望。

情緒終于決堤了。

我沒有阻止他,也沒有試圖安慰,只是安靜地等待著,讓他積壓已久的痛苦和恐懼宣泄出來。這是一個必要的過程。

等他劇烈的顫抖稍稍平復,只剩下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時,我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穩:“所以,你并不是‘線人’。”

他猛地抬起頭,淚痕交錯的臉上一片狼藉,眼神里充滿了委屈、憤怒和一種急于辯白的激動:“我當然不是!我怎么會是!那是我爸爸!我再混蛋……我再怕他……我也不可能……”他說不下去,只是拼命搖頭。

“但當時,你點頭了。”我指出這個關鍵的事實,語氣里沒有指責,只有探究。

江臨深的表情凝固了,像是被這句話刺中了最痛的神經。他眼神渙散開來,陷入了某種茫然的回憶:“我……我不知道……我當時……完全傻了……她看著我,她的眼神……好像知道什么,好像我必須要點頭……爸爸那么生氣,槍在晃……我……我好像只是……只是想讓他停下來……”他的解釋混亂不堪,充滿了當時情境下的恐懼和迷茫。

這種反應很真實,不像精心編織的謊言。一個被嬌生慣養、從未經歷過真正風浪的富家子,在那種極端恐怖的氛圍下,做出任何失智的反應都是可能的。

“你認識‘她’嗎?在那天之前。”我換了個方向。

江臨深茫然地搖頭:“不……不認識。爸爸突然說要結婚,帶了回來……她很漂亮,很……溫柔。”他說到“溫柔”兩個字時,聲音里帶上了明顯的恐懼和諷刺,身體又是一顫,“我看不出……我一點都看不出……”

“她對你說了什么?在婚禮前,或者儀式中,有任何異常嗎?”

他努力回想,眉頭緊鎖,顯得很痛苦:“沒有……真的沒有。她只是笑,很害羞的樣子……爸爸很喜歡她……我還……我還祝他們幸福……”他的聲音又帶上了哭腔,為自己的愚蠢和眼瞎感到無比的悔恨和痛苦。

問詢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大部分時間是我引導,他斷斷續續、情緒激動地回憶和傾訴。得到的有效信息不多,基本印證了他是一個被蒙在鼓里、意外卷入的悲劇人物。關于資產和名單,他表現出完全的無知,甚至聽到時眼神里只有茫然,不似作偽。

他的痛苦、崩潰、愧疚,看起來都是真實的。

但,正如牧羊人所言,他是江震霆的兒子。在那個爾虞我詐的環境里長大,真的能如此純白無瑕嗎?他的崩潰,是否也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偽裝?

第一次接觸,我不能下結論。

結束談話時,江臨深似乎因為宣泄而疲憊不堪,眼神里多了些倦怠,但那份空洞和痛苦依舊盤踞不去。

我起身準備離開。

“等等……”他忽然叫住我,聲音微弱。

我回頭。

他看著我,眼神里帶著一絲怯生生的、復雜的探究:“你……你是誰?為什么……來問我這些?”

我按照準備好的身份回答:“我是負責幫助你心理恢復的工作人員。你可以叫我林醫生。”(臨時使用的化名)

“林……醫生……”他喃喃重復了一遍,眼神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那里面似乎閃過了一絲極細微的、難以捕捉的疑惑,但很快又被巨大的疲憊和悲傷淹沒。他低下頭,不再說話。

我走出房間,關上門。

走廊里燈光冷白。我微微蹙眉。江臨深的反應大部分符合預期,但最后那一絲疑惑……是他潛意識里覺得我眼熟?畢竟游艇上燈光混亂,情況危急,我又是新娘妝扮,現在換了風格,他未必能立刻認出。或者,只是對陌生人的正常反應?

需要更多觀察。

隨后的幾天,我每天都去和他進行談話。時間或長或短,話題從那天的事件慢慢延伸到他過去的生活、和父親的關系、他的母親(早逝)、他的成長經歷……

他逐漸不再那么封閉,但情緒依然起伏很大。時而悲傷,時而憤怒(針對“新娘”),時而恐懼。關于犯罪集團的事,他承認知道父親生意不干凈,但堅稱自己從不參與,甚至刻意回避,江震霆似乎也有意不讓他沾染太多,只想讓他做個富貴閑人。這聽起來符合一些黑道大佬對子女的安排。

他提起父親時,感情很復雜——有敬畏,有恐懼,也有渴望得到認可而不得的失落,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恨。但無論如何,弒父的罪名,他是絕對無法承受之重。

那份資產和名單,我旁敲側擊了幾次,他都毫無頭緒。

一切跡象都表明,他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和牧羊人匯報時,都保留了自己的看法:“表面反應符合PTSD特征,對關鍵信息表現無知。但真實性仍需長期觀察和驗證。不能排除高偽裝可能性。”

牧羊人回復:“繼續。耐心。線索不會自己跳出來。如果他真的知情,總會露出馬腳。如果他不知情……那線索可能就以另一種方式隱藏著。”

這天,談話結束后,江臨深的狀態似乎稍微平靜了一點。他甚至主動問起外面的天氣。

我告訴他天氣很好,陽光明媚。

他沉默了一下,小聲請求:“能……推我出去透透氣嗎?就一會兒。”

他的身體還很虛弱,大部分時間需要輪椅。

我評估了一下風險,請示后得到了批準。

花園里陽光正好,微風和煦。我推著他在小徑上慢慢走著。他閉著眼睛,仰起臉,感受著陽光和微風,蒼白的臉上似乎有了一絲微弱的生氣。這是這么多天來,他第一次表現出對“生”的些許渴望。

然而,就在我們經過一片茂密的冬青叢時,異變陡生!

一道黑影毫無征兆地從樹叢后暴起!速度快得驚人!手中寒光一閃,直刺輪椅上的江臨深!

殺手!滅口!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江臨深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瞳孔里只倒映出那點急速放大的寒芒!

我的反應卻快到了極致!幾乎在對方動的瞬間,我的身體已經做出了應對!猛地將輪椅向后一拉,同時側身格擋!

“鏘!”

一聲輕微的金屬撞擊聲!我用來格擋的右手小臂上傳來一陣劇痛——那里提前綁著特制的柔性護臂,擋住了致命的匕首突刺!

殺手一擊不中,眼神一厲,手腕一翻,匕首再次抹向江臨深的脖頸!動作狠辣專業,完全是奔著當場斃命來的!

江臨深發出了極度恐懼的短促驚叫!

我豈能讓他得手!格擋的右手順勢下壓扣住對方手腕,身體如同泥鰍般貼近,左肘帶著全身的力量,狠狠擊向殺手肋下的脆弱部位!

“呃!”殺手悶哼一聲,動作一滯。

就這瞬間的阻滯,已經足夠了!花園內偽裝成園丁的護衛們猛撲過來!數聲低吼和身體碰撞的悶響后,殺手被死死按倒在地,匕首被打飛。

整個過程不超過十秒!

江臨深坐在輪椅上,渾身篩糠般抖成一團,臉色死白,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刺殺嚇破了膽。

我迅速檢查了一下他的情況,確認他沒有受傷,然后立刻看向被制服的殺手。那是一個面貌普通毫無特征的男人,此刻眼神兇狠卻帶著一絲決絕。

“檢查他嘴里!”我立刻對護衛喊道。

但已經晚了。殺手的嘴角溢出一股黑血,眼神迅速渙散——服毒了。

死士。

護衛臉色難看地搖頭。

我眉頭緊鎖。滅口!這么快就來了!而且精準地找到了這里!這意味著什么?內部有漏洞?還是江震霆的殘余勢力比想象得更厲害?

我低頭看向驚魂未定的江臨深。他死死抓著輪椅扶手,指關節泛白,眼神里的那點剛燃起的生氣徹底被巨大的恐懼覆蓋,他抬頭看我,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依賴和求救信號,聲音破碎不堪:“……為……為什么……殺我……誰……誰要殺我?!”

他看起來完全懵了,不像是演的。

如果他是偽裝,那這滅口是針對他?還是針對可能從他這里泄露的秘密?或者,是苦肉計?

如果他不是偽裝,那要殺他的人,是為了掩蓋什么?是懷疑他知道什么?還是單純因為他是江震霆的兒子,必須斬草除根?

迷霧,似乎更濃了。

我看著瑟瑟發抖、脆弱無比的江臨深,忽然意識到,把他簡單定義為“棋子”或“廢物”,可能是一種致命的低估。

無論他知情與否,他本身,已經成了一個風暴眼。

而我的任務,變得更加復雜和危險。我不再僅僅是觀察者,還成了他臨時的保護者。要獲取信息,首先得保證他活著。

我蹲下身,平視著他的眼睛,聲音依舊盡量保持冷靜,但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力量:“看清楚,江臨深。有人不想你活著。不想讓你說話,或者,不想讓你存在。”

他的瞳孔因恐懼而收縮。

“想活下去嗎?”我盯著他。

他拼命點頭,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

“那么,光害怕沒用。”我的聲音低沉而清晰,“仔細回想,任何細節,任何你覺得不尋常的事情,關于你父親,關于公司,關于任何人……告訴我。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他看著我,眼神里恐懼、茫然、求生欲交織在一起,最終,化為一種孤注一擲的艱難點頭。

風暴,才剛剛開始。而我和他,都被卷在了最中心。

主站蜘蛛池模板: 论坛| 台湾省| 丘北县| 井冈山市| 广水市| 桂平市| 沭阳县| 阜宁县| 本溪市| 藁城市| 扶余县| 徐州市| 塔城市| 台前县| 若尔盖县| 巍山| 体育| 三台县| 英山县| 阳东县| 桐城市| 米林县| 沈丘县| 岫岩| 寿光市| 密云县| 广州市| 河北省| 太保市| 卢氏县| 萨迦县| 大同市| 柘城县| 霍林郭勒市| 班戈县| 松江区| 邳州市| 南阳市| 五华县| 新闻| 交口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