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臨，華燈初上的皇城街道早已被節(jié)日的喧鬧填滿。紅燈籠如串珠般懸在檐下，晚風拂過，流蘇輕搖，將桂花香與街邊小吃的甜膩氣息揉在一起，漫過青石板路的每一個角落。

“公主……雪兒妹妹今日可能早日回去？”

少女穿著鵝黃色襦裙，雙平髻上的蝶形珠花隨著腳步輕顫，蝶翼上的碎珠在燈火下閃著細碎的光。她雙手各舉一支糖葫蘆，殷紅的山楂裹著晶瑩的糖衣，咬下去時脆響伴著酸甜在舌尖炸開。

聽到身后熟悉的聲音，她慢悠悠吐掉嘴里的山楂籽，轉頭時杏眼彎成月牙，聲音軟得像棉花糖：“小七姐姐，心疼心疼我嘛。母皇難得出宮，今日又是上元佳節(jié)，就讓我玩?zhèn)€暢快好不好？”

“可是萬一陛下提早回宮……”

“沒事啦。”少女踮起腳尖拍了拍小七的胳膊。

憨嬌地擠了擠眼睛，“母皇最疼我了，怎么會責罰她的寶貝女兒？相信我。”她把沒動過的那支糖葫蘆遞過去，“小七姐姐，這個給你吃。”

“……公主，奴婢不喜甜食。”小七連忙擺手，指尖剛碰到糖衣就縮了回去。

少女撇撇嘴，把啃光的竹簽遞給她：“幫我拿一下。”

見小七接過，她忽然湊近，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嗔怪：“在外邊要叫我雪兒妹妹，不許自稱奴婢，再撇嘴我可要生氣了。”

“是，雪兒妹妹。”小七無奈應著，看著少女眼睛一亮指向遠處，“那再陪我逛會，我想要那個團扇。”

少女把剩下的糖葫蘆也塞給小七，提著裙擺朝不遠處的攤位小跑而去。

鵝黃色的身影穿過攢動的人群，像一只急于采蜜的小蝴蝶。

兩人恰好走到街道中央的戲臺旁，鑼鼓聲驟然響起，咿呀的唱腔瞬間引來了潮水般的看客，人潮涌動間，小七只覺手臂一松，再抬頭時，少女的身影已被裹挾在人群中，漸漸模糊。

“雪兒妹妹！”小七急得踮起腳尖，手里還攥著兩支糖葫蘆和一根竹簽，只能隨著人流一點點朝記憶中團扇攤位的方向挪，嘴里不住念叨：“讓一讓，麻煩讓一讓……”

“老板，這個團扇多少？”少女早已擠到攤位前，指尖拂過扇面的刺繡。銀線繡的蝴蝶停在鵝黃牡丹上，翅尖的磷粉在燈光下泛著微光，與她的襦裙顏色正好相配。

攤主見她喜歡：“姑娘好眼光！這可是我家最好的料子和針線，只要兩個銀子。”

“小七姐姐？”少女回頭想讓小七付錢，卻發(fā)現(xiàn)身后只有陌生的面孔。

人潮像流動的河，早已將她們沖散。

她也不慌，從腰間白鶴刺繡的荷包里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攤上，聲音清脆：“不用找了。”

攤主捧著沉甸甸的銀錠愣在原地，她卻已提著團扇轉身，打算沿原路找回小七。

剛走沒兩步，肩頭突然傳來一陣鈍痛，像是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對不住。”一個清朗的男聲匆匆響起，帶著幾分急促，聽著竟有些敷衍。

少女被撞得踉蹌了一下，團扇差點脫手。她抬頭見那人要走，下意識伸手拽住他的手腕：“你這人怎么如此無禮？道歉都沒一點誠意嗎？”

手腕被攥住的人頓住腳步，他頭戴冪籬，皂色的紗幔垂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

少女湊近了些，隱約能看到紗后清麗的輪廓，鼻梁高挺，下頜線分明，竟透著幾分說不出的俊逸。

晚風忽然掀起紗幔一角，露出那雙清冽如寒潭的眼睛，正帶著一絲歉意望著她。

“姑娘，在下有急事，實在對不住。”

男人的聲音比剛才清晰了些，像山澗清泉流過玉石，帶著莫名的安撫力。

少女本有些惱怒，可看著紗后那雙眼睛，聽著這悅耳的聲音，心頭的火氣竟莫名消了。她還攥著人家的手腕，能感覺到對方肌膚微涼，骨節(jié)分明的手勁卻不輕，顯然是個身形挺拔的男子。

“姑娘可喜歡甜食？”男人忽然問道，目光越過她看向旁邊的糕點攤，那里正飄著桂花糕的甜香。

少女愣了愣，還沒從這突如其來的溫柔中回過神，下意識點頭：“喜歡。”

“那我去給姑娘買糕點賠禮道歉可好？”他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攤位，指尖修長干凈，在燈火下泛著淡淡的光澤。

少女這才發(fā)覺自己還拉著人家的手，臉頰騰地紅了。她猛地松開手，把團扇往臉上遮了遮，聲音細若蚊蚋：“不用了，你有急事就先去吧。”

“姑娘這是原諒在下了嗎？”男人的聲音里似乎帶著笑意，紗幔后的目光溫和了許多。

少女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半天憋出一句：“我叫阿雪，你下次可否不戴冪籬來這見我？我請你吃東西。”

說完就后悔了，臉頰燙得能煎雞蛋，暗罵自己怎會這般膽大。

紗后的人似乎低笑了一聲，聲音里的暖意透過布料傳出來：“讓姑娘請，在下怎會好意思？姑娘何時有空？”

“七、七月初七。”阿雪抬頭，眼睛亮晶晶的，像盛著星光。

“你可有空？”

“有。”男人回答得干脆利落，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那我們那時再見。”阿雪把團扇又往上提了提，遮住半張臉，只露出泛紅的耳根。

“姑娘，再會。”

男人微微頷首，轉身融入人群，步伐輕快卻穩(wěn)健，很快就消失在喧鬧的街道盡頭。

阿雪站在原地，手里還捏著那柄團扇，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扇面上的蝴蝶刺繡。晚風再次吹來，帶著遠處戲臺的唱腔和桂花的甜香，她忽然想起忘了問他的名字，可心頭的雀躍卻像泡在蜜里，甜得快要溢出來。

“雪兒妹妹！”小七焦急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哭腔，“你跑哪去了？嚇死我了！”

阿雪回頭，見小七眼圈紅紅的，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幾支糖葫蘆，連忙跑過去拉住她的手，把團扇在她眼前晃了晃：“我去買這個了呀，你看好看嗎？”

小七這才放下心，接過她手里的團扇仔細看了看，嗔怪道：“下次可不許亂跑了，陛下要是知道我們走散，定會責罰我的。”

“好啦好啦，知道了。”阿雪挽住她的胳膊，腳步輕快地往回走，眼睛卻忍不住往男人消失的方向瞟，心里默默念著：七月初七，一定要記得啊。

街道上的喧鬧還在繼續(xù)，紅燈籠的光暈落在她鵝黃色的襦裙上，映出少女懷春的羞澀笑意。

那柄銀蝶牡丹團扇被她緊緊握在手里，扇底的風似乎也帶上了幾分甜意，悄悄吹開了一段未完待續(xù)的心事。

而遠處的茶樓雅間里，剛摘去冪籬的男子望著樓下鵝黃色的身影，指尖摩挲著方才被少女攥過的手腕，眼底漾開溫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