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卷四大部洲的“剿匪”狂潮,如同失控的野火,將三界燒得烏煙瘴氣,怨氣沖天。天庭這艘看似穩(wěn)固的巨艦,在滔天的貪欲與掠奪的狂歡中,亦感到了船體深處傳來的、令人不安的呻吟。再任由這“功勞簿”無限制地書寫下去,恐怕未等量劫降臨,這艘船就要先被自己點(diǎn)燃的業(yè)火燒穿!
凌霄殿上,肅殺之氣前所未有的凝重。玉帝冕旒下的面容,第一次失去了那份慣常的淡漠與權(quán)衡,顯露出真正的帝王之怒。他目光如電,掃過下方噤若寒蟬的群仙,最終落在階下那位銀甲玄氅、眉心豎痕隱現(xiàn)神光的身影之上。
“楊戩!”玉帝的聲音如同九霄雷霆,震得殿宇嗡嗡作響,“命你即刻下界,擒拿妖猴孫悟空、孫悟塵!不得有誤!”
“臣,遵旨!”二郎顯圣真君楊戩,抱拳躬身,聲音沉凝,無喜無悲。他額間天眼開合間,似有寒光流轉(zhuǎn)。
花果山巔,戰(zhàn)云再聚。這一次,沒有百萬天兵的喧囂,只有楊戩一人一槍,帶著灌江口一千二百草頭神,以及……太上老君悄然遞來的金剛琢與哮天犬。
戰(zhàn)斗慘烈而短暫。楊戩神通本就驚天,更兼老君法寶相助,金剛琢專克諸般變化神兵,哮天犬迅疾如電,專噬元神。縱使孫悟空金箍棒攪動風(fēng)云,孫悟塵洞天之力詭異莫測,兄弟二人合力,亦在楊戩那融合了玉虛道法與肉身成圣之威的恐怖戰(zhàn)力下,漸漸落入下風(fēng)!
更讓悟空目眥欲裂的是,就在他與楊戩激戰(zhàn)正酣之際,水簾洞方向,那四萬七千名猴子猴孫,竟在幾位老猴的帶領(lǐng)下,突然倒戈!他們并非攻擊天兵,而是……整齊地放下了兵器,對著楊戩的方向單膝跪地,齊聲高呼:“愿降!求二郎真君收錄!”
這一幕,如同冰水澆頭,讓狂怒中的悟空瞬間僵住!金睛中滿是難以置信的痛楚與茫然!他的孩兒們……背叛了他?!
“莫慌!是我授意!”孫悟塵的意念瞬間傳入悟空識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此乃唯一生路!讓他們?nèi)绻嘟诓蓊^神一般,成為天庭外編!雖為臨時之身,卻得一份庇護(hù),一份前程!強(qiáng)過玉石俱焚,被各方瓜分殆盡!”
悟空渾身一震,看著那些跪伏在地、眼神復(fù)雜卻帶著求生渴望的猴群,再看看浴血奮戰(zhàn)、傷痕累累卻依舊擋在自己身前的大哥,一股巨大的悲愴與明悟涌上心頭。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金箍棒的攻勢,終究緩了下來。
楊戩天眼掃過跪地的猴群,又深深看了一眼渾身浴血卻眼神平靜的孫悟塵,心中了然。他未再對猴群出手,只是沉聲下令:“收編,暫歸灌江口序列!”隨即,金剛琢化作一道流光,精準(zhǔn)套住金箍棒!哮天犬化作一道黑影,瞬間撲至孫悟塵身后,利齒森然,咬向其元神要害!
勝負(fù)已分!
凌霄寶殿,肅穆如墓。孫悟空與孫悟塵被縛仙索捆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押至殿前。兄弟二人皆是一身傷痕,悟空金睛怒視玉帝,桀驁不屈;悟塵則神色平靜,目光掃過殿上諸仙,最后落在太上老君那古井無波的面容上,微微頷首。
“妖猴孫悟空!妖虱孫悟塵!”玉帝的聲音蘊(yùn)含著被徹底觸犯威嚴(yán)的滔天怒火,“藐視天規(guī),攪亂蟠桃,偷盜御酒,劫掠兜率,更煽動妖氛,禍亂四大部洲!罪無可赦!押赴剮仙臺,處以極刑!形神俱滅,以儆效尤!”
旨意如山,不容置疑。
剮仙臺上,神雷如獄,天刀如林。然而,那足以將金仙之軀剮成齏粉的恐怖刑罰,落在悟空與悟塵身上,卻只發(fā)出金鐵交鳴之聲,火星四濺!兄弟二人身負(fù)金剛不壞之軀,更有補(bǔ)天功德護(hù)體,剮仙臺的刑罰,竟如同撓癢!
“陛下!”太上老君適時出列,聲音平靜無波,“此二獠竊取老道金丹無數(shù),因果深重。尋常刑罰難傷其體,反損天庭威嚴(yán)。不若將其投入老道八卦爐中,以三昧真火煅燒七七四十九日!一則煉化其竊取之金丹靈力,償還因果;二則……或可將其頑軀煉化,返本歸元,以儆效尤!”
玉帝看著臺下毫發(fā)無傷的二人,又看了看老君,眼中精光一閃,最終疲憊地?fù)]了揮手:“……準(zhǔn)!”
兜率宮,八卦爐前。爐火熊熊,映照著老君平靜的面容和孫悟空焦躁憤怒的金睛。孫悟塵卻顯得異常平靜,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瑰麗而殘酷、本不屬于他卻讓他刻骨銘心的世界——悟空的桀驁,菩提的深恩,天蓬的憨笑,絳珠的搖曳,老君的期許,玉帝王母的復(fù)雜……無數(shù)光影在眼中流轉(zhuǎn),最終化為一絲濃濃的不舍與徹底的解脫。
爐蓋開啟,熱浪撲面。
“進(jìn)去!”天兵推搡。
“大哥!”悟空掙扎著回頭,看向?qū)O悟塵,眼中是未熄的火焰和深藏的擔(dān)憂。
孫悟塵對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當(dāng)先一步,毫不猶豫地踏入那焚盡萬物的爐口!
八卦爐內(nèi),乾坤顛倒,烈焰焚天!三昧真火呈現(xiàn)出白熾、赤紅、幽藍(lán)三色,交織纏繞,如同億萬條毒龍,瘋狂舔舐著爐中一切!
“悟空!坐巽位!閉六感!運(yùn)功抵御!”孫悟塵的聲音在震耳欲聾的火嘯中清晰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鎮(zhèn)定,“巽屬風(fēng),風(fēng)助火勢卻帶走灼熱,乃一線生機(jī)所在!”
“那你呢?!”悟空金睛穿透烈焰,看到孫悟塵竟盤膝坐在了離位——那正是火眼匯聚、溫度最恐怖的核心!
“老君交代,此乃我之機(jī)緣!莫管我!速速閉目運(yùn)功!記住,巽位!心守靈臺!”孫悟塵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
悟空心中疑竇叢生,但爐火已猛烈到讓他皮膚刺痛,元神都開始灼熱!他不敢再猶豫,狠狠一咬牙,按照孫悟塵所言,飛身占據(jù)巽位,封閉六感,八九玄功運(yùn)轉(zhuǎn)到極致,周身金光流轉(zhuǎn),化作一層堅(jiān)韌的護(hù)罩,苦苦抵御著無孔不入的三昧真火!
而離位之上,孫悟塵卻緩緩閉上了雙眼。他非但沒有運(yùn)功抵抗,反而徹底放開了身心!元神之力如同退潮般收斂,那融合了洞天福地的強(qiáng)大元神也放棄了防護(hù),任由那足以熔金化鐵、焚滅神魂的三昧真火,毫無阻礙地舔舐上他的身軀!
“呃啊——!”
無法形容的極致痛苦瞬間席卷了每一寸神經(jīng)!那是超越肉身、直抵靈魂深處的灼燒與撕裂!孫悟塵感覺自己的雙腳在融化,化作滾燙的液體;雙手在消融,如同蠟炬滴落;四肢百骸,在那純白、赤紅、幽藍(lán)交織的火焰中,迅速失去形狀,化為汩汩流淌、散發(fā)著微光的金色液體……
劇痛如同潮水般沖擊著他的意識,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焚毀。然而,在這極致的痛苦中,他的心神卻進(jìn)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空明與放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掙脫了無形枷鎖。
好熱……好疼……好累……
但……終于……結(jié)束了……
為兄弟鋪的路……走完了……
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在痛苦與解脫的交織中,漸漸模糊、下沉……
那滴由他全部生命精華與本源力量熔煉而成的、最精純的金色液體,在熊熊烈火中懸浮著,仿佛有生命般,緩緩地、堅(jiān)定地朝著巽位之上,那閉目苦撐的孫悟空眉心飄去……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孫悟塵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有前世藍(lán)星車水馬龍的喧囂,有菩提祖師座下聽道的寧靜,有花果山水簾洞的喧鬧,有天蓬拍著肚皮的憨笑……更多的,是悟空的身影——前世五行山下五百年的孤寂與不甘,西行路上緊箍咒下的掙扎與怒吼,最終成佛時眼底深藏的落寞……以及今生,那桀驁金睛中,尚未被磨滅的、屬于齊天大圣的璀璨光芒……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經(jīng)歷了億萬年的沉睡,又仿佛只是一瞬。
一絲清涼的、帶著草木清香的微風(fēng),輕柔地拂過他的“面頰”。
孫悟塵的意識,如同沉入深海的種子,被這縷微風(fēng)喚醒,掙扎著,向上浮起……
他艱難地、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并非八卦爐內(nèi)那煉獄般的火海,而是一片柔和溫潤的碧色光華。視線還有些模糊,光影晃動間,漸漸聚焦。
他看見了兩彎似蹙非蹙、籠著淡淡輕煙的秀眉。
他看見了一雙似喜非喜、含著盈盈水光的眼眸。
那眼眸清澈如同山澗清泉,此刻卻盛滿了難以言喻的關(guān)切、欣喜,以及一絲初生靈智的懵懂與羞怯。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熟悉感,如同電流般瞬間擊中孫悟塵!一個烙印在無數(shù)記憶碎片中的名字,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林……林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