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暇戲筆？朕看未必。不過閑言少敘，魏凌，究竟何事，需爾等夤夜叩闕？”

皇帝目光轉(zhuǎn)向魏凌，語氣重新變得銳利。

魏凌不敢怠慢，雙手將那份從北靜王府書吏處搜出的密信高舉過頂。

由一旁侍立的大太監(jiān)接過，呈送御前。

同時，他將今夜北靜王府發(fā)生之事，原原本本，清晰扼要地稟報了一遍。

其間賈璉的幾次關(guān)鍵分析，他也并未隱瞞，如實道出。

皇帝靜靜聽著，面色沉靜如水，唯有偶爾跳動的燭光映亮他眼底深處越積越厚的寒冰。

他拿起那封密信，目光在那寥寥數(shù)語上反復掃過——

“事急！墜角染血，不便處置，已用。然彼甚警覺，難證清白，恐生變。速斷臂求生，棄卒保帥，切切！”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指核心。

“墜角染血……已用……難證清白……棄卒保帥……”

皇帝低聲重復著，聲音冷得像是能凍裂空氣。

忽然，他猛地一拍御案！

“砰”的一聲巨響，震得筆架上的毛筆都跳了起來，硯臺里的墨汁微微蕩漾。

“好一個水溶！好一個‘賢王’！”

此時，賈璉忽而從袖中取一塊刻有“北”字的銅牌：

“陛下，學生有事稟報！”

“什么事情？直接說來！”

“回陛下，北靜王前日，曾派人潛入榮國府中，欲暗殺學生。

幸而學生暫無大礙，奪下此令牌，可為鐵證！”

隆正帝聞言一驚。

戴權(quán)忙將此物接下，呈于皇帝面前。

隆正帝仔細打量，見其上的“北”字清晰可見，其形制顯然是郡王府中暗衛(wèi)所有。

皇帝勃然震怒，胸膛劇烈起伏。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已穿透宮墻，看到了那座富麗堂皇的北靜郡王府：

“其心可誅！其罪當誅！”

皇帝的聲音在殿中回蕩，充滿了帝王的雷霆之怒。

魏凌和賈璉屏息垂首，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響。

震怒之后，殿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皇帝粗重的呼吸聲和燭火偶爾爆開的噼啪聲。

皇帝的視線再次落在那封信上，眼神卻變得更加幽深難測。

“斷臂求生……棄卒保帥……”

他喃喃自語，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至極的弧度。

“這‘臂’是誰？這‘卒’又是誰？

而這要保的‘帥’……究竟是他水溶自己，還是……”

皇帝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語所帶來的巨大壓力和恐怖聯(lián)想，卻讓殿內(nèi)的空氣幾乎凝固。

魏凌的頭垂得更低，冷汗浸濕了內(nèi)衫。

賈璉亦是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明白，皇帝懷疑的，是北靜王背后那尊真正龐然大物。

就在這時，皇帝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賈璉身上，那眼神深邃，帶著審視，更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意味。

“賈璉。”

皇帝的聲音忽然平靜下來，但這平靜之下卻蘊含著更大的風暴：

“你賈家……與北靜王府乃是世交。你今日卻助魏凌查案，幾乎坐實水溶之罪。朕問你……”

皇帝的身體微微前傾，無形的威壓籠罩下來：

“你榮寧二府，在這朝堂之上，在這朕與……之間，究竟，站哪邊？”

這句話，重逾千斤！

答對了，或可平步青云。

答錯了，便是萬丈深淵，甚至可能即刻給家族招來滅頂之災(zāi)！

賈璉心臟狂跳，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驟然冷卻。

他知道，這是最關(guān)鍵的時刻，任何虛偽的套話，騎墻的觀望，在此時都是最愚蠢的選擇。

皇帝要的是絕對的真實，甚至是絕對的投效。

他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其中似乎沒有絲毫猶豫：

“陛下！賈家以往或與各府有舊，此乃人情往來。

然自學生讀書明理之日起，便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君臨天下者，自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

他抬起頭，目光坦蕩地迎向皇帝審視的視線：

“學生寒窗苦讀，僥幸得中微薄功名，所愿無非是報效朝廷，忠君愛國！

此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

“孤臣……”

皇帝輕輕重復了這兩個字，眼中的冰霜漸漸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玩味和欣賞。

好一個“孤臣”！

這年輕人，不僅才思敏捷，能于迷霧中洞察關(guān)鍵，更難得的是有這般決斷和膽魄！

他這番話，等于是徹底斬斷了與舊有勛貴圈子的曖昧聯(lián)系，將身家性命全然押在了自己這個皇帝身上。

在這等微妙時刻，這樣一個聰明又果斷的年輕人，遠比一個只會讀書的狀元更有價值。

“好，好一個愿為孤臣。”

皇帝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他揮了揮手：“起來吧。”

“謝陛下！”

賈璉心中巨石落地，知道這最關(guān)鍵的一關(guān)，自己算是闖過去了。

皇帝沉吟片刻，心中已有決斷。

他看向魏凌：“魏凌。”

“臣在！”

“北靜王水溶，涉嫌殺害朝廷要犯證人，更可能牽涉軍器監(jiān)重案，欺君罔上，罪不容赦。

即刻起，將其圈禁府中，加派得力人手看守，許你動用一切手段，給朕撬開那書吏和所有相關(guān)人等的嘴！

務(wù)必查出實情，找到血衣等物證！但要記住，一切需得依法依規(guī)，不可授人以柄。”

皇帝的命令清晰而冷酷：“朕，要看看，斷了這條臂，慌了手腳的，究竟會是誰！”

“臣，遵旨！”

魏凌大聲領(lǐng)命，心中凜然，知道皇帝這是要以此案為引，試探甚至逼迫那幕后可能的存在出手。

皇帝又看向賈璉，語氣緩和了許多：

“賈璉。”

“學生在。”

“你今日之功，朕記下了。但你如今功名未竟，不能半途而廢，首要之務(wù)仍是科舉。

朕望你勿受此事影響，專心應(yīng)試，再奪魁首，堂堂正正步入朝堂。”

皇帝目光深遠：

“待你金榜題名之后，不必等著入翰林院磨勘。朕，對你另有任用。”

不必入翰林！

此言一出，連魏凌都暗自心驚。

翰林院是清貴之選，儲相之資，天下學子夢寐以求。

但唯獨不好在空耗年歲，待到真正有為之時，多半是年歲已高。

而不入翰林……

隆正帝此言，分明是要將賈璉納入真正的核心心腹行列，進行更直接、更實際的歷練和使用！